俞_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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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顺着办公室的窗户，看向学校门口因接送学生而拥堵起来的路况，卡米尔忽然觉得今早开车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于是他在下楼后径直走去学校的前门，拐去了地铁站。

他在电梯口稍稍走了个神，几乎是被后方的人流推进等待窗口的。

匆匆赶来的地铁映出拥挤的人脸，卡米尔和面前镜像的自己对视了起来，两秒后，那扇门自动打开，他别开目光，沉默地踏了进去。

 

在门口的时候又一次摸空了钥匙——他还是不习惯敲门回家。

雷狮从里面敞开了一条门缝，确认了是卡米尔之后才推开，“你回来了？”

“嗯。”卡米尔随手带上门，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回头就看到了挂在玄关处的钥匙，“你今天出门了？”

“不行么？”雷狮两只手揣在口袋里歪头看他。

不是不行，把钥匙留给雷狮就是方便他出门的。他只是有些担心如果雷狮长时间在外面晃，碰到了熟人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

对方好像立刻读懂了他的心思，“你放心，没给你惹事。”

卡米尔看了雷狮一眼，对于他定义的这个「没惹事」持怀疑态度，点头的时候有些无奈地笑笑，“那就好。”

对方立刻流露出不快的神色，“卡米尔，”他叫住他的名字，抱起双臂，“我是发现了，你是不是拿我当小孩，觉得好玩？”

“……”就拿年龄差距来说的话，倒还真有点这种心理？……已经把他惹毛了么？卡米尔动作停顿了一下，带笑的眼睛微眯起来，话还是那么云淡风轻，“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事情么？”

“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他是真不觉得这种语气有什么不对劲。在学校里这种十几岁的男孩子他见多了，傲气的难以交流，心平气和是最好的办法。既然这样的话卡米尔又暂时想不出什么不违自己心意又能安抚一下对方的话，便低头去换鞋，不想回复他了。

能够感受到那束目光一直打在自己身上，盯了一会没等到卡米尔的回复，便干脆地转身回到了房间。

“……”逆着毛摸怕凶，顺着毛摸又得顾忌对方的自尊心，这可真是……卡米尔带着微妙的心情换下了衣服走进厨房想，他现在有点理解小时候看到的那些对雷狮头疼到不行的大人们了。

 

在晚饭期间雷狮第三次带着点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卡米尔抽了一张餐巾纸开口：“有什么想说的？”在对方带了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抬起头后，卡米尔停住手中的筷子摆出真诚的讲话态度，“我不想和你闹别扭，”顿了顿，“如果你不呛我的话。”

“……”雷狮别开眼睛好像在看筷子末端的花纹，“你刚刚做饭的时候没开冰箱上面那个柜子么？”

立式冰柜的上半层是保鲜，雷狮在家的时候里面放满了饮料和酒，偶尔也会放隔夜要吃的早饭。刚刚卡米尔做饭的时候的确没碰，“没有。怎么了？”

雷狮却没有回答问题，他放下筷子忽然站起身来，“我吃饱了，”说完他还模仿着卡米尔的动作把椅子推到桌子里面去，“你吃完去看看。”

……里面有什么吗？目送着雷狮进屋，收回视线后没几秒卡米尔就放下筷子，好奇使然走去冰柜前拉开。

正中央的一层里面多了个小盒子，是小区楼下那家蛋糕店的标志。等等，难道？……

他伸手取出来拆，里面有块三角形的芝士蛋糕。

确认了之后心底的触动随之而来。随手给他点惊喜——这的确是雷狮能做出来的事。他又回忆了一下刚刚雷狮的眼神，他大概是想看到自己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找到这块蛋糕的惊讶表情，出口提示的时候心里肯定是不爽的。

还有刚回家那阵，仔细想想该算作是自己的误会……

卡米尔合上冰柜，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这么想着倒觉得好像自己有错一样了。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就差写个条贴上：「你快进来找我说话」了。

好吧，道歉还没必要，但是一会找他去道句谢还是应该的。

 

吃过晚饭还要收拾碗筷，回复学生家长的信息也花了点时间。坐回桌前的时候又盯上了那个蛋糕盒子。

再次拆开的时候熟悉的甜味又飘了出来，卡米尔找到塑料小勺子，切下一块来放进嘴里，味蕾立刻让那些芝士的香气缠走，脑子却在走神。

雷狮一直都知道他喜甜食，有事要他帮忙的时候总会用这种手段，投其所好永远都是简单又受用的。

所以……面前这个雷狮到底是想跟他说什么呢？

 

推门进入的时候意料之外没有看到等不耐烦的表情，雷狮正趴在床上专注地看什么东西。

卡米尔走到雷狮的身边坐下，看清了那厚厚一本是相册后，试探性温和地说：“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拍一张。”

雷狮眼底立刻亮起了点神采，“什么时候？”

雷狮就是这点比较好，和他之间不记仇，顺着他感兴趣的话题说他便不再计较，这些无关痛痒的小别扭也就算了翻篇了。卡米尔想了想开口：“……等我放假？”

那抹亮色果然又瞬间黯淡了下去，“你好忙。”

所以那个世界到底是有多闲？卡米尔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想了想便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嗯……如果只是拍下来的话，现在就可以，洗出来会有些麻烦。”说着他打开摄像功能，框起了雷狮那副疑惑又有些好奇的表情，并在他凑上来之前迅速地抓拍了一张。

摄影的音效响起，雷狮撑着身体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

“不喜欢的话我给你删掉。”

雷狮却毫不在意地退回去，“还好……”他想了想，“我们那边也可以这样做，但是要花很多积分。”说完便没再作过多解释，低头迅速翻找出几页，指着那些照片开启新的话题：“你好像很喜欢这里，上面只有风景你却留着它们。”

卡米尔看了看，那些图片是一个他一直向往的古镇，学生时期雷狮曾与他的父母一起去过一次，留下几张照片。前一阵子他们还打算一同去那边旅游，后来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下来，直到现在他都没去成。

“嗯，”卡米尔点了点头，“一直很想去的。”

对方沉默了几秒，忽然撑起身体合上了相册，“那我们去这里吧？”

这行动力强到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卡米尔有点无奈地总他手中抽出相册，“……不可以，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完成。”

“想做就去做，怕什么”雷狮盯着他，“为什么要管那么多。”

“……”不知是不是世界观的差异，很多时候卡米尔会感觉和面前这个不知秩序为何物的家伙没办法讲道理。

但话里那些真真切切的东西也的确能感受到，于是他只是笑了笑，将相册放归书架上的缺口，“怎么突然这么想？”

“忽然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雷狮两手撑在身体后面，语气懈怠又随意，“觉得我为你做过的太少。”

这话有点意思。卡米尔的指尖在相册的书脊处停住，他有些好笑地回头，却看到了沉在那双眼睛中认真的神色。

就是一瞬间的念头，像柔软的线团掉落在布网上，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触了一下，却又有股不明的情绪纠缠在其中。在某个瞬间他能感受到他们甚至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心灵相通，但话语之外的东西让人感动，却无法接受。

卡米尔沉吟了几秒，再次开口的时候瞳孔中的波澜已回归平静。“你还没理解这个世界的很多规则，我想去的那个地方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走的，”淡描轻写，嘴角的弧度却像一柄锋利的刃，“不过，你真的是想和「我」一起去么？”

 

 

金属质感的开关被抬起，细密的水流立刻迎头打下来。闭上眼睛感受到泡沫温吞地划过每一寸皮肤的线条。

卡米尔两手撑在瓷砖壁上低下头，大概是有水流灌进耳朵里，声音尽数模糊起来，脑海中又是雷狮刚刚那副无法形容的表情——

“我希望他长大以后不要像你这样，”他嘴角向上微微一扯，可没什么真实的笑意，“太过聪明，让人生气。”

这算是夸还是批呢？

无心多想，当时有个念头让他生生在心里忍住了，就是那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揉揉雷狮的头发，最好能帮他把脑子里那些让他的眼睛黯淡下去的东西都倒出来，能够像他记忆中最熟悉的、这个年纪的雷狮一样，逆着光向他走来，笑容中带燃了整片骄傲又激进的空气。

 

踏出浴室中那片压抑的雾气，走出房间又看到雷狮呆在阳台——这次还从餐桌底下抽了两把椅子，他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支起单只膝盖撑着脸，另一个显然是在等自己。

卡米尔走到他身边，一手搭在椅背上，半湿的头发贴在脸边，能感受到有水珠顺着轮廓慢慢滑下来。

雷狮半歪了下头看他，“你能看到那些数字么？”

“……嗯？”

“数字，倒计时。”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的某处，“那里。”

听上去根本不可能，但卡米尔还是抬起头来，盯着雷狮所指的地方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不到。”

“嗯，”对方收回手，忽然轻笑了一下，“骗你的。”

“……”莫名其妙。卡米尔垂下眼睛看着雷士的侧脸——不管那些玄乎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这家伙心里一定是有事不想说。

他绕了半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雷狮侧过头来看着他。

原本无须在意，但那目光迟迟没有移开，反而愈加尖锐起来——

直到领子被扯住，卡米尔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有些讶异地转过脸来，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雷狮缓缓地靠近，一手抬起，在双眼被捂住的前一秒，卡米尔看到对方露出一个狩猎者一般的笑容。然后视线消失，他听到雷狮低沉的嗓音：

“忽然想干点在那边再也做不到的事情——”

……

有一瞬间卡米尔甚至都感受到他们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仅差一丁点距离就可以亲密地触碰起来，但意料之中的触感没有发生，那便是意料之外了。

肩头上传来力道，是雷狮靠在他的颈侧，声音闷闷地，听不出情绪，“算了，我好像想错了。”

他听到对方喉咙中发出细微的轻笑，“你不是他。”

然后眼皮上的温度慢慢变淡，肩膀上的重量缓缓变轻，就像某种神奇的魔法抽离了身边的空气，一切的一切全都回归到从未相遇的零点，耳边传来淡到近乎捕捉不到的声音：

“等一会再睁眼，这是命令。”

 

如同大梦一场。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星河灯火依旧，只是面前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世界都安静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但很快又释然，那个人本就不属于这里。

回想起刚刚闭目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情绪：惊讶、疑惑、拒绝、不解……自始至终他都很清醒，明白两个世界的雷狮并非一人，但那种从未见过的语气传入耳中，莫名的心理翻涌而起，让他无法抗拒。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那也许是那个家伙在这里最后想要留下的。可从刚刚的某一瞬间起，他们便已回归平行的两个世界——

永不联系、永不交集。

 

 

0.

早晨的铃声是雷狮最喜欢的一首现代音乐，卡米尔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盯了几秒天花板后散漫地爬起来。

从厚重的窗帘外放进清亮的阳光，卡米尔走到洗漱台前拿起毛巾和牙具。薄荷味的泡沫在唇齿间唤醒嗅觉和味觉，卡米尔对着镜子想，昨晚没来得及买早餐，一会出门要拿一点零钱。

蛋糕的盒子昨晚昨晚出门的时候已经被扔掉，阳台上的两把椅子也早已被他归位。

他划开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相册的图标点击进去——

就连那张照片也消失了。

就像这个季节里一团躁动的冷空气，带来短暂的狂风暴雨，然后销声匿迹。自始至终那个人没有告诉过他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也再也无从得知。

 

「你这样让我很想现在就回去。」

卡米尔一手搭在学校天台的栏杆上，厚重的乌云压在了阳光之下，天色暗淡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却在听到雷狮这句话后立刻清醒了几分，「你先把你那边的业务谈好。」

「啧，放心。」他顿了顿，「我倒是不放心你。」

电话那边传来咂舌声，卡米尔立刻就能听出那些声音之外的情绪，「不管怎样那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啊。」

「嗯……不过，如果你把惦记那个小鬼的心思放到我身上来，我可能还会开心一些。」

是有多无聊，还能计较起这个来。卡米尔轻笑了一声，又换到了别的话题。

他说前几日天气一直很好，这两天大概就要下雨，各地的气温都会冷下来，不知你们那边怎么样，但是记得添衣物。再过段时间就要准备月考和家长会，办公室里面几个做班主任的都快忙疯，如果主任下学期给他提供做班主任的机会他也不会接了。你出差好久自己不想动手，家楼下家常菜的老板娘都认识自己了，偶尔心情好还会送个菜。还有…………

平日开启话题的一般都是雷狮，今天却有点反过来了。通话的计时还在一秒一秒的跳动，没聊几句就听出了电话那边的应答语句有些含混敷衍，卡米尔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你是不是正在忙？那我先挂了？」

「不用挂，算不上忙。」对面的声音顿了顿，接着声音压低，听筒里面传出的气音就像悄悄话一样，「忙着订机票——」

有光忽然从密云的缝隙中透出来，愈加强烈。

有些刺眼——卡米尔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光晕打在自己身上，地上的影子也缓缓清晰起来，远处有在上体育课的班级吵吵嚷嚷，微风吹过脸颊已能感受到秋意——这一切都是现世中最真实的。

然后他听到雷狮笑着说：

「去见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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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篇收入合志《千里共婵娟》

原作线中的雷卡我觉得已经隐晦地表达了，不再做解释……

感谢7月24日以来的所有陪伴与喜欢。

感谢读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