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卡米尔的尾音很轻,可一干人的表情却好像被什么重物砸了一样。接电话的男生神色精彩,口型询问雷狮该怎么办。
雷狮从微愣中回过神来,伸手勾了勾手指,对方乖乖把手机递到他手上,然后在众人疑惑又兴奋地目光中溜出了包厢。
雷狮一走,有些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胡乱猜测着这人到底是谁,毫无头绪,也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所以……”佩利揉着脑袋,看了看雷德,“什么情况啊这是?”
雷德夸张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对面神色有些古怪的姑娘,两手一摊,“我有预感,你老大很快就要粗事了。”
出了包厢,又顺着灯光摇曳的走廊多拐了两个弯,雷狮接起电话来的时候对面迟疑了一会,“……大哥?你还好么?”
好——说的是他其实没什么事,即使喝得有点多但至少神志是清醒的不用他跑一趟。
不好——刚刚卡米尔那句话里面是真的有些担心的语气掺杂在里面了,一瞬间雷狮甚至想着要么直接装醉忽悠卡米尔算了,省得让他觉得自己又在不知分寸地耍他。
想了想还是拖了个半醉不醉的口音:“你不用来了。”
对面几秒没有回应,要不是周边太乱雷狮都能想象到对面皱着眉头,呼吸声穿过话筒沿着用网线漫过来,“大哥在哪?能把手机给旁边的人么?”
“不能——”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又是满腔的不正经之后雷狮赶紧住了嘴,“我能自己回去,你不用跑一趟……你感冒好了么你就折腾。”
对方本来要说什么,声音噎了一下,“额、已经好了……”他停顿了片刻,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低沉语气缀了句:“大哥没真的喝醉就好。”
行了,怪他话又说多了,让这小子听出来自己脑袋里面其实清醒着,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些什么……可别是生气了。
雷狮面壁扶着额头想要如何解释,电话那端的人却又平静地开了口:“我现在有点睡不着,还是去接大哥吧,”他沉吟了片刻,“有点担心。”
也许是因为KTV的装潢的太过眼花缭乱,或者的确是自己酒劲儿慢慢上来了,最后四个字落在耳朵里的时候雷狮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灯光,忽然就有种不真实感,脑袋空了半天找了个没营养的话把,“为什么睡不着?”
“……白天睡多了。”
“……”雷狮没想到理由竟然这么耿直,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周末都这么堕落的?”
“病了所以骨头懒了些,睡得有点多,所以现在不是好了嘛。”
“我中午出门的时候你好像还在睡,你到底什么时候才醒的?”
身后有放轻的脚步声,雷狮回过头去,是玩桌游一圈的一个同学,估计是他蛮长时间没回去所以出来看看。雷狮打了个很快就好的手势给他,对方点了点头又溜回去。
轻微的气流音悠悠地传进耳朵,电话那端的人心情好像不错,“其实大哥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刚醒没多久。”
“哦?”雷狮瞬间抓住重点,压低声音开起玩笑,“刚睡醒就看我的街拍?”
“……随手。”
雷狮笑意更甚,电话那端的人便掩饰地咳了两下,他本来还想逗他“不是说感冒已经好了么?还咳嗽什么……”之类的,最终还是收起玩心。
清了嗓子,卡米尔直转正事:“你们什么时候结束?”
雷狮往回望了一眼,包厢里面闹哄哄的声音观赏厚厚的隔音门还能听到噪声从内钻出来,“你现在就来吧。”
“大哥想早溜?”
这问题有意思,雷狮挑挑眉毛,“你不会真想让我喝醉了之后再拖我回去吧?”
“也不错。”
“你说什么?”
“没、”卡米尔在电话那端轻笑了两声,“地址……直接给我定个位吧,我找不到笔。”
“出去打个电话还笑得春意盎然,狮哥你是不是……”
一回包间,有人就带头八卦。雷狮往沙发上随意一靠,半开着玩笑瞪了刚刚出来找他那人一眼,“是不是什么?”
搞事情的人应声闭嘴,只剩下傻笑。
还有些好奇心旺盛的人蠢蠢欲动着想让雷狮多透露点信息,雷狮挑挑眉毛开玩笑,“这局便宜占得有点多了吧?”
对方赶紧含混着点头,“哎呦,明明是占你的便宜太难!继续继续!”
又玩了几轮,摸到的都是吃瓜看戏的牌,想到晚上有人会接,放松警惕的雷狮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再一次发牌之后雷狮盯着牌面眼睛一亮,抬头的时候好巧不巧看到了斜对面前任无奈地亮了鬼牌,迟钝的意识还未做出反应,背后的点歌台处却爆发出起哄的尖叫。
雷狮默默压下手里那张国王牌,回过头一看原来是男生对着一个妹子唱情歌,唱到最后一句深情告白的时候突然捧着小盒子单膝跪下了。
这对全班都知道有一腿,分分合合吵吵闹闹了多少年也没彻底拆散过,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女孩子都被吓呆了,愣了好长时间,直到起哄声震耳欲聋才从不真实中反应过来,也不管眼妆会不会被弄花,一边哭一边笑着跑去抱人。
佩利本来在洗牌,一看有这么大的情况,把一把牌都碰到桌子上招呼大家,“还玩什么桌游!走走走凑热闹去!”
这下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走了,没人再关心刚刚和雷狮通话的人是谁。雷狮悄悄将手机塞回口袋,无比自然地跟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狐朋狗友一起搞事情去了。
气氛所致,又有那么多好友的一同见证,女孩子哽咽了好一会答应了请求,有男生提来几瓶新开的酒准备把虐狗的灌个够,女生们都把人拉着过来拍照发朋友圈,拍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个大嗓门的妹子喊了声“雷狮”,他回过头来,一只手机壳夸张无比的拍摄手机就被递了过来。
“来来来,帮忙给我们拍一张,你不是做这个的么?”
“……”他搞得是用专业设备调整角度与光线拍街拍模特标新立异的穿搭的,又不是用手机后置摄像头在眼花缭乱的KTV里面拍群魔乱舞……不过这种时候解释了也没用,雷狮把手机的东西随意揣进口袋,有点不爽地咂了下舌,却没有把不悦甩在脸上,只是接过手机。
结果拍完了一张还不算完,女生们把男生也一起拽了过来打算拍张集体照,等人嚷嚷着凑齐了后佩利忽然眨了眨眼睛问:“老大你不进来么?”
“我进去,用意念给你们拍啊?”
“找服务员帮忙啊!”
“对对对咱们把狮哥给忘了……”
一群人的行动力总是超强的,服务员随叫随到,进门后很礼貌地接过手机请雷狮站进去。
镜头中央已经被求婚的那一对和凑热闹的人挤满,有不少人已经喝醉了,满脸涨红,扯着嗓子说些能听懂或者听不懂的话。雷狮其实也有些不清醒,挤进去嫌麻烦,环视了一圈,目光终究还是和前任撞上了。
她本来就不是班里的人,和蒙特祖玛一起站在人群的边缘默默地挪出了个位置,看着雷狮的时候不自然地咬着下唇,显然是示意他可以站过来。
这个时候再扭捏,不光是不给人家女生面子,更给自己掉面子了。雷狮两手揣兜,扶了下额头趋步走过去,好在雷德相当有眼神,过来之后主动和雷狮勾肩搭背起来,避免多余的尴尬,“这算人情么?”
雷狮冷哼一声,“算,你也就这点出息。”
照片拍完,聚会也接近到尾声了。好多人传着手机看照片,照没照在里面、姿势表情好不好看……这些雷狮都不感兴趣,大屏幕上应景地随机到一首《朋友》,老歌的旋律在晃动的MV中悠然而出,关系好的几个合捧着一支麦克风跟着伴奏唱得动情,喝醉了的更是鬼哭狼嚎了起来。
雷狮觉得脑袋都被震得疼,包厢里面空气不畅,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的光都有些重影。
他皱了皱眉头,起身推门走了出去,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接了一捧凉水浇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就在出门的转角处碰到了不想碰到的人。
他们僵持了几秒,雷狮用手背在下巴上抹了两下,突然放弃躲避了似的笑起来,走在前面,找了处栏杆搭手臂,“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是这样,你之前合作的那个编辑……我的一个朋友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避重就轻,这实在不是个多么高明的开头。雷狮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我早就不和他合作了,他换了手机号,不过我可以帮你去官网找找他的邮箱。”
贴在官网上面的东西任谁都可以自己动手查到,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于是只是笑了笑,“既然这样就不用麻烦你了。”
“嗯。”雷狮垂下眼皮,无事可做,下意识地想要摸烟盒,手指伸进口袋,在摸到卡牌边缘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
“还有,”见雷狮不说话,对方也没表现得无措,甚至看上去比在屋子里面的时候还要镇定得多,显然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你的那个……朋友?如果麻烦的话还是不要让他来了吧,今晚我没喝酒,可以开车送你。”
雷狮的目光缓缓划向远处,“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他已经、”
“雷狮,”话语被打断,他转回目光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艰难地吸了口气才开口:“你不要躲着我,行么?”
这话实在是冤了,如果不躲着,聊不来甚至发生冲突那就是双方都尴尬的事。雷狮无奈,“那你想让我怎样?”
他知道这并不是个能让人愉悦的回应、知道感情这种事即使会让双方陷入僵局也无论什么你对我错,但他不可能为了让人开心一点就琢磨些模棱两可的话,空增些无法实现的情羁。
“……我没有那个意思……确切地说,是现在没有那个意思了。”她迟疑了一会,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向来是不会……”
她苦笑一下,后半句有些哽咽没有说下去,手腕忽然被拉住,她愣了一秒,目光落在了她手心的触感上——
“既然如此……”雷狮嘴角半勾着,低垂着的眼睛却并无笑意,他将手慢慢挪开,国王牌的花纹缓缓露出,倒映在女孩子惊愕的目光中,“上局被打断了,没记错的话,你摸到的是鬼牌,是么?”
“如果我说,想要你找到你应得的幸福,你能做到么?”
女孩子一个人回到了闹哄哄的包厢,雷狮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他觉得有些昏沉,甚至不知道刚刚自己是用一副怎样的表情面对的,只记得女孩子那双带着水光的眼睛中一瞬间涌满了湿漉漉的情绪,千思万语,却又不可言说。
许久之后,她好像稍微平静了些,眼角还有些泪光,却忽然笑了起来。
她说:“最后一次,你可以抱我一下么。”
……
每个人的情感都是一幅完整的画卷,将它分割得越多,每块能够得到的风景便越狭窄。当不同大小的拼图同乘在一杆天秤之中,轻浮的那个好似永远高高在上,而沉重的那个始终低微隐忍,所以不平等的感情如果不能放手,终会让人寸步难行。
臂弯中还有那些眷恋被彻底决断的余温,雷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或许自己只是在单纯的发呆——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把他唤回了神。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里愣了这么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雷狮摸出手机,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皱齐了眉头,下意识地向门外看。
自己这边刚解决完,电话就来了,他才不信真有那么巧的事。
这家店面的门店外全是钢化玻璃,外面的人直接可以看到里面装潢华丽的厅堂。
此时他在明处,店里的人大多带着不甚清醒的醉态,谁都不在乎谁,可隔着一扇门的外面却不一样,暗处的人影模糊,也许比这明亮的空间中任何一个光下迷茫着行走的人看得都清楚。
雷狮微眯眼睛,捕捉到了一处手机的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带着鸭舌帽也要再找衣服后兜帽蒙着脑袋的家伙就是卡米尔。
好吧,果然是被看见了……他原地撑在栏杆上扶了会额头,有些放弃似的将身体离开支撑。
他之前抓包了卡米尔不少次,这回角色反转,下意识地想到对方可能也正惦记着先前的事呢。可他现在没立场、也没心情解释,酒精把他搞得身心都糟,只想回到家里不管不顾地睡一觉。
门外的卡米尔看到雷狮注意到了自己,自觉地掀起兜帽,抬了抬鸭舌帽的帽檐,距离尚还远,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他起身向外走去,距离愈发接近之中,他莫名想起了女孩子转身前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那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懂你的人,然后体会一下拼命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难过也是苦中作乐的感受。”
他无目的地向卡米尔走去,好像烦闷燥热的人下意识地靠近清凉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