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_YU

wb:请以你的尾巴刺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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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卡】是非题 01~05

八月份时候的史前坑,拿出来微调了一下前文,05开始为更新。
雷狮x卡米尔,现代AU,成年设,慢热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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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雷狮是被天花板上方一声沉闷的巨响扰醒的。

正值七月,临近中午的时候阳光刺眼得像万束箭,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屋子里钻。雷狮忍无可忍地用力掀开被子,半眯着眼睛适应熬夜过后眼球的酸涩感,听着屋外聒噪的蝉鸣,睡意瞬间被烦躁遣散。

打开手机,漫长的开机画面之后显示的壁纸是一张他自己随手拍摄的天空,宽广开阔,一望无际,用拇指轻轻上划,应用的浮标就显示了出来,未接来电的显示框接二连三地弹出来,紧接着又是几条短信:

「新一期的杂志要截稿了,再不给我照片的话我连审的时间都没有了。」

「在么?别装没看见,中午之前不回复我就上门要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现在就出发去你家,没有稿子今天咱们同归于尽。」

……不愧是编辑部里魔女级别的催稿选手。雷狮只看一眼就感到头疼,手停在半空好一会,最终还是忍住把凯莉拉黑的冲动。

他想了想,抻开手指懒散地敲上一行字:「今天去机场接人,不在家,你想来就来吧」

对方回得很快:「一定要你去接么」

「家里老头的圣旨,要不我现在拒了?那咱们可以换种方式同归于尽了」

于是几秒后雷狮对着一条「你是想气死我。」笑得毫不收敛——

拖延这种事情,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再多一回无所谓。

雷狮把手机按回主界面,这才注意到屏幕中央显示的数字,它冷冰冰地又向前跳动了一格,无情地宣布着一天的时间过去了一整半。

“……”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要是那位堂弟的飞机不晚点的话,这个时间真是要抓紧了……他一边想一边迅速放下手机,摸到床沿不情不愿地翻了下去。

 

冰凉的水流拍在脸上,顺着胳膊的线条滑落下来。

大晚上和朋友们在外面混到很晚,回家后接着熬夜整理文件,空调开了一晚上忘记关,不间断的冷风正吹在自己身上……雷狮转了转手腕——感觉身体都是松散的。

卧室里的手机响动了一声,他擦了一下汇到下巴上的水,划开手机的时候在屏幕上抹出一条痕迹。

「不好意思,航班延误了,时间可能要再晚一些。」

雷狮又确认了一遍发件人,“嚯”得感叹了一声,自己一口毒奶真是精准得吓人。

他动作松懈了几分,重新扫过那行字的时候心里感到好笑:飞机晚点是航空公司的锅,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雷狮对着手机屏幕打了个呵欠,简短地回复一个「好的」,刚想着要不要再倒回床上睡个回笼觉,楼上又传来一声闷响。

……算了。

他冷着脸把手机从数据线上拔下来,又拾起一件T恤套上。

待在家里徒增烦躁,还不如出去吃点东西然后直接去机场,说不定能在那里拍点有意思的东西。

 

去机场的方向大半都是高速,一路畅通无阻。雷狮停下车的时候时间还早,他将车停下后钻到车外,一脚踩着轮胎沿靠在门边抽了会烟,心不在焉地望了一会来来去去的旅客,才背着设备进了大厅。

大概是某架航班刚刚降落,接机窗口围满了人,穿着搭配五花八门,可惜很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来这里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这个城市的夏季简直就是个煮肉的火锅,人们都恨不得挂在身上的布料越少越好,机场这种地方,几乎人人都提着沉重的行李,穿搭配饰肯定就不怎么讲究了

他将墨镜推到自己头顶,找到一处座位卸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摄像机,将背带挂在脖子上,蹲在地上眯起一只眼睛调整镜头。

他对着光洁的地板拍了一张,身后忽然传来惹人注意的女声。雷狮回过头顺着声音望过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的一排座位上有两个女孩子在向这边看着自己,其中一个怯生生地移开眼神,另一个却毫不在意地冲他笑了笑,抱着单肩包向这边挪了挪,眨眨眼睛有些俏皮地问:“帅哥,你是明星还是拍明星的呀?”

雷狮挑挑眉毛——这种外行人随随便便的搭讪他可见多了。除了记者,哪有举着这么复杂的设备明晃晃地拍明星的?不过既然是夸他,那就没什么不满意的。于是他直起身来,轻笑一下,迅速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两个姑娘的打扮——单看其中一个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但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穿搭成闺蜜装,两人站在一起,画面便协调又可爱起来。

于是他举起相机冲她们笑了笑,“你觉得呢?”

姑娘反应很快,“哎呀,这么帅,不做明星真是亏啦……哎?”

话音未落,雷狮已经收手,定格在相机里的是姑娘刚刚两手搭在靠背上半跪着和他聊天的动态,眉眼弯弯神采灵动。

“其实我是搞街拍的,”雷狮将相机递给她,看到对方接过,压低了的声音带笑,“专门拍你这种漂亮姑娘。”

姑娘的脸颊上立刻升起两片红晕,笑意更甚之际雷狮随意地耸耸肩膀,“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就不拍了。”

“不会不会!”姑娘迅速地摇头,停下后却迟疑了两秒,“不过……”

“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自己的发尾,“刚刚没反应过来,头发好像没整理好……”

“没关系,”雷狮单手托着镜头笑了两声,“既然你们不介意,那我就多拍几张,怎么样?”

 

“先生,您的美式。”

“……”

“先生?”

“嗯?……哦。”雷狮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睛,向柜台里的小哥点头表示感谢了一下,单手接过咖啡,寻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现磨的咖啡还有些烫,他打开盖子,热气带着浓香飘散开来。他把相机的背带从脖子上摘下来。早已过中午,他本就没睡好,现在倦意又翻腾上来。

打开相机的储存栏,一张一张地翻看,小半天下来收获不算多,但的确也有几个抢眼的穿搭他十分满意。他挑了几张,用手机拍下来拿去先打发又来催过两遍的凯莉,然后把那些客套用的摆拍统统毫不留情地删除。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动了一声,雷狮瞥了一眼:

「下飞机了,等拿到托运的行李就出去。」

终于到了。雷狮看了一眼时间,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晚很多。他迅速关掉相机,抓起背带就走出店门,顺着指示牌又回到了拥挤的接机窗口。

 

隔着一层玻璃向里望去,窗口里面人流渐多,迎面而来的人神色各异,疲惫、兴奋、惆怅、无措……在那些攒动的人群中有个身影朝他招呼了一下手,雷狮迅速找过去,多确认了一眼才敢认那个人就是自己要等的。

对方抬起帽檐,礼貌性地笑了一下。雷狮点了点头,接着非常职业病地迅速扫了一眼他的着装:一件挽起袖子的格子衬衣,深色的牛仔裤,背后是一个黑色的随身包,手里拉着灰色的旅行箱——

是丢在人群里得找半天的那种打扮。

卡米尔绕过接机口的栏杆走来,在距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淡淡开口:“雷狮大哥。”

嚯。雷狮心底笑了一声。他家里还有兄长,按理说“大哥”这个称呼轮不到他。但小时候总觉得做了老大就厉害得不得了,私底下只和卡米尔在一起的时候便会让他以这个称呼喊自己。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见,稚嫩的童声已经变得低沉稳重,雷狮笑着摘下墨镜走上前去,“嗯,卡米尔——”他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很久没见了吧。”

对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雷狮将注意力投了过来,可对方只是沉闷地发出一声:“嗯。”

是真的很久没见,久到除了瞳孔中那抹冰冷的蓝,雷狮很难把面前这个可以划分为“同龄人”的青年与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子之间划等号。

时间啊……一转眼那个说走就走的小家伙竟然也这么大了。雷狮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人心里想着不知道对方看自己的时候会不会有同样的感慨。

卡米尔垂下眼睛点了点头,“让大哥久等了……”

他手上一直有事可做,倒真没觉得等很久,于是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介意,“车停在机场外面……你这个箱子是万向轮么?”

“嗯。”

“那就行。”雷狮摆弄了两下手中的墨镜又戴上,“我的车停在后面,走吧。”

 

在车上还没聊两句卡米尔的手机就响起来。接电话的功夫,雷狮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简单的回忆了一下在他脑内关于卡米尔全部的信息。

最初的相遇是家中突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年幼的时候对“私生子”一词毫无认知,只能从父母对待他的态度看出一些浅显的东西。但对雷狮来说能顺着他的心情便可以玩到一起去,所以尽管身边的人对待他并不友好,却从来不会随着那些人一起远离。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也理解了很多表面太平背后的复杂关系,那份由着自己性子的伴随逐渐变成了时不时主动去庇护的心理。他们会一起寝食、一起聊天、一起逃出家门又一起挨骂,可直到卡米尔一声不响地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他才意识到这个人在他生活中的重要性。

……不过现在想来,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这些年来他见识过不少物是人非,明白不能拿年幼时期美化过的记忆来衡量面前这个人的道理。

在卡米尔离开他们家后几年里,雷狮隐约听说过一些事情,卡米尔与他的亲生母亲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他的母亲去世后他又辗转了几个城市,生活费都是他那个良心上感到不安的叔父提供。大学后定居在一个与他距离较远的城市,学的是普通的语言类,应该是找到了能够挣钱的工作,自那以后能够听说到的信息便少了起来,直到现在,要不是这突发事件唤起了回忆,他几乎忘掉这个人。

所以昨天当他不情不愿地接起父亲的电话,对方开门见山地说明你那个堂弟卡米尔要来到这座城市工作,希望你稍微照顾一下的时候,他甚至花了两秒时间思考这个人到底是谁,在那个模糊的长相终于在脑海中铺展开来后,闷着嗓子鲜有地同意了对方的话。

 

从后视镜看到卡米尔挂掉了电话,雷狮开口问:“暂时去我家,还是你另有打算?”

“……不麻烦了,”卡米尔把抱在腿上的书包放在一边,在手机上找到一个地图的截图拿给雷狮看,“订了宾馆,在这个位置。”

“哦,”雷狮扫了一眼,大概明白了是在哪个地方,估算一下车程,不考虑堵车去到那里估计天色已经完了。再次看向后视镜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角弯了一下随口问:“之后呢?要考虑租房么?”

“不必,公司附近有员工公寓。”

这样最好,不然他还得礼貌性操心一下。看来家里的老头并不是诚心给他找事,这么想来他心情好了几分,轻快地评价了句:“你们待遇不错”

对方又是一声简单的“嗯”后便没了动静,雷狮只觉得闷,透过后视镜去看,只见卡米尔正靠在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这家伙长大以后也这么无趣么?雷狮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车内继续这样安静下去他就要受不了了,于是便随手扭开了车载音乐播放器。

 

卡米尔订的酒店他比较熟悉。两人一路无话,好在路况比较乐观,放着音乐不至于冷场,一直到宾馆附近的一处红灯下雷狮才回过头去,他本想问一句“是这里么”,却看到了卡米尔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靠着,原来已经睡着了。

……那就先在附近停一下吧。

雷狮将车熄火后靠在方向盘上翻了一会手机,渐渐感到有些闷热,一拉开车门却惊醒了后座的人。

正好,不然还要叫醒。雷狮一手搭在车门上向里看去,“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考虑去后备箱找条毯子了。”

“不好意思,我睡了很久么?”

“……没有,开个玩笑而已,”雷狮看着他拉开车门后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你看看那个是不是你定的酒店?”

对方抬起头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那块门头牌,又打开手机迅速确认了一下后点点头,雷狮便绕到后备箱处打开,“要我帮忙送上去,还是在这里等你?”

卡米尔目光立刻往自己这边停了一下,伸手过来把他的行李箱拉了出来,“大哥晚上不忙么?”

言外之意雷狮当然明白。他想了想,急着要稿子的人又不是他,对于他来说当然是不忙,不过他也不介意把凯莉再气吐血一顿。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直接讲了出来:“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吃个饭。”

卡米尔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有些许放松,“好,我先去房间放下东西。”

 

卡米尔再次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雷狮嘴里还叼着半根没抽完的烟。

他从天马行空的走神中收回思绪,有些惊异于卡米尔动作的迅速程度,而且……他扫了一眼,“你怎么还换了衣服?”

卡米尔像是没想到雷狮竟然开口问的是这个。他低头扯了扯身上的短袖,答得依旧正经:“飞机上开冷风,所以穿了件暖和一点的。”

雷狮也就是随口问一句,其实也并不关心因果。他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掐灭手中的烟,“附近的饭店挺多,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他扫了一眼卡米尔的表情,又赶在对方开口之前补上一句:“我不听‘随意’。”

卡米尔愣了下,雷狮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看着卡米尔有些苦恼地开始思索起来,微眯起的眼睛扫过一家家店面,最终停在了一处店面干净整洁的餐馆,“就那里吧,”然后他静谧如深海的眼睛弯起一个小弧度,那张冷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温和的笑,缓缓开口:

“今天让大哥等过很多次,这顿我请吧。”

 

 

2.

在雷狮第三次离开桌子接电话之后,卡米尔盯了一会杯子中浅色的酒水,摸出手机后拉下手机的功能栏,果断地把震动模式调整回了响铃,低头看起了各种群聊。

来到这里之前他大致打听了一下雷狮现在的工作,现在看来是比想象中繁忙得多。不知他对别人是否也是这样……这个许久未见的堂哥太过不见外,或者是对人有点不尊重。不论是哪种可能性,既然他这么对自己,再加上这顿饭也接近完毕,那么他也就没必要端着了。

雷狮很快回到桌前,拿过杯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随意地撑着一只胳膊又给自己添了杯新的,又瞥了一眼卡米尔液面才下到一般的杯子,有些挑衅地笑了下,“不会喝就说不会,我又不能笑话你。”他微微扬了一下脸,卡米尔的视线立刻被他左耳侧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去——那是一颗黑色的耳钉,扎在耳骨偏上的位置,埋在有些凌乱的发丝中间,不然他也不会刚刚才发现。

右边呢……没有?左耳上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别的痕迹,只有这个耳钉挂在那里,却不会让人感到不平衡或是孤立。

……大概是他的气质所衬。

正走神,雷狮忽然歪了一下头回过神来看他,头顶那盏淡黄色的灯光立刻将他那颗耳钉反射出光彩,再顺着向下,又在他的下颌处勾勒出一个强势又硬朗的轮廓。

像是注意到了自己打量的目光,雷狮立刻对上卡米尔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容中透着摸不清的意味,话题却在承接刚刚的那一句:“要喝就痛快点,难不成是在品么?”

“我可没有大哥那么厉害,请让我自己酌量吧,”卡米尔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滑向窗外,淡描轻写地转移话题回避这句激将,“今晚的夜空很好看。”

华灯初上,窗外的城市已尽数陷入了夜晚灯光的色彩。一小片夜空拥挤在各种绚亮的颜色之上,半轮下弦月在云中若隐若现。

雷狮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手指随意地敲打在酒杯的杯壁上,他轻哼一声,“是么,我觉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这个堂哥到底会不会讲话。卡米尔沉吟了片刻,还是轻笑了一下继续开口以避免话题终结,“我还觉得像大哥这样的摄影工作者应该很善于发现每一天的不同。”

“这个我不否认,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雷狮从窗外收回目光,“街拍和摄影不是一回事。”他的笑意里添了些张扬的光彩,又被四周微妙的气氛所冲散,“但我还是喜欢集中更多的注意力在人物身上——而不是这些千篇一律的生活场景。”

“……每个人的感受不同。”

“是,”雷狮将瓶中最后一点酒倒入杯中,好像是对那三分之二杯不到的余量有些不满,放回酒瓶的时候落地声音有些格外得响:

“所以和大多数人都聊不来。”

 

盛气凌人。

时隔多年后的再遇,卡米尔对雷狮的第一印象便是这四个字。尖锐、骄傲、驾驭感……除此之外实在是圆不出什么其他的褒奖含义了。

“对了,先前忘记告诉你……”一出室内雷狮便摸出烟来叼在嘴边,打火机捏在手里随意地摆弄着,却一直到将卡米尔送回宾馆楼下都没有出手点燃。他从口袋中抽出手来指了一个方向,“再向那边过两个路口有不少店,”他的声音有些压低,目光中带了些漫不经心的试探,“现在是夜场时间,有兴趣到那里转转?”

“不了,”卡米尔反应过来后答得很迅速,“我不常去这种地方。”

“哦,是嘛。”雷狮倒也不意外,轻哼出来的声音似笑非笑,“我就随口一说。”然后他兴致全无地移开目光,抬起手来,一指娴熟地挑开打火机的盖子。

太阳已经落了许久,气温由闷转凉。雷狮的指尖跳动出燃烧的火焰,随即一阵烟草焦灼的味道缓缓散开在周围的空气中。卡米尔安静地看着他有些倦屑的神色随意地扫了一眼周边的景物,几秒之后才吐出一句:

“看你也不像个会玩的人。”

 

站在封闭的电梯间,卡米尔长舒了一口气。

他想起那句“和大多数人都聊不来”,卡米尔自然是能听出来这话翻译一下便是“我和你聊不来”。

卡米尔回想了一下,其实在他看来普通的交流是没问题的,不知道雷狮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是聪明又的人,话题不会尴尬得戛然而止。可他们谈兴趣而非工作、谈刺激而非健康、谈激情而非婚姻……于卡米尔而言就是漂浮在云层之上的玻璃楼阁,那热血与兴奋构架起来的承重墙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抽离,终有一天会崩离成一文不值的碎片,而这些零星的瓦砾,恰恰又都是雷狮乐于去追求的东西。

那么他便选择少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卡米尔想,既然自己感受到了交流的困难,雷狮那边的不爽大概只多不少。所以当雷狮一边由着自己的性子,一边尽自己的教养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的时候,他既不生气也不意外,反倒很释然地笑了笑,平静地回了句:“我也是。”

自己与他无仇无怨,那一定不是针对。这样一个人,毫不亏待自己又不怕得罪人,一眼便能看出来目光中隐藏不住的自傲甚至自负。随心所欲,娱乐至上——

在他看来就是自定义为上流社会的人群特有的自感良好与心浮气躁。

 

 

接到帕洛斯的电话时卡米尔正在往办公桌上搬书立。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在这边扎根,来工作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他将自己的语气装出不高兴的样子,随即话锋一转:“最近忙不忙?我今晚就很闲,有空的话出来叙叙旧啊。”

卡米尔笑了一下却没立即答应。

他们在大学认识,那时他顶着来自家庭的种种压力,又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与周围人的不同,那段又压抑又迷惘的时间里帕洛斯是第一个看出他异常的,同类人之间总会有些能够轻松理解的东西。

“不是我吹,论答辩我当然是考不过你,但是论哪个人是弯是直这种事,我的眼光比谁都犀利。”帕洛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语气,“慢慢来吧,路不太好走是真的,现在撤还来得及。”

……真要是像说的那么容易的话,他自然是希望自己默默地以寻常人的姿态隐于世间。卡米尔苦笑一下摆摆手,没有与他继续深谈这个话题的意思。

那段时间他们接触的时间挺久,但程度不深。卡米尔极擅察言观色,早就能从这人的言谈举止中感受到他的不可深交,毕竟抛开那些隐晦的东西,他们本不是什么特别聊得来的人。毕业之后各奔东西,依旧联系,却只有基本的寒暄了。

所以此时卡米尔夹着电话,心情有些微妙。他实在是想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以叙。

“我看一下时间安排,”卡米尔琢磨几秒后委婉地讲,“忙完的话可能会晚些。”

“没事没事,不嫌晚。”对方笑了笑,“那没问题的话就短信联系。”

 

“所以……”卡米尔仰起头看着那幅闪烁着LED灯的门头,苦笑一下揉揉眉心,“你们怎么都喜欢带初来乍到的人进这种地方?”

新的工作环境交接工作复杂,卡米尔忙完之后匆匆看一眼时间才发现饭点早已过去,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心里一直都有些过意不去,直到明白了面前这个店面是什么地方,以及瞥到了帕洛斯脸上游离不定的笑,无奈中又浮出一丝怀疑。

“我……们?”帕洛斯倒是不在意卡米尔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很快注意到了卡米尔话中的字眼,笑意中带了一丝意图打听的狡黠,“你在这边还认识谁?这么巧,也想把你往吧里带?”

“……”与他无关,卡米尔便不会多说,他转过头去装作研究大门两边金色的暗纹,将这个话题不怎么巧妙地跳了过去。

从外观看这家酒吧真的很大,复古的大门正对十字路口,此时夜色降临,别有一番特殊的气质,引得街角停客注目。

“所以,进么?”帕洛斯适时地在卡米尔面前晃了晃手,“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真要是想拒绝的话刚刚他就会走了。卡米尔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话语中迅速带过,“明天还要上班,我大概不会到太晚。”

帕洛斯推开踏入那扇黑色的门之前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着耸耸肩膀,“你还是那样——”

音乐声忽然灌进了耳朵,卡米尔平复了一下皱起的眉头,然后听到帕洛斯地声音被杂糅在那片嘈杂中挤出两个字:

“死板。”

 

 

“慢点儿慢点儿——腿长了不起啊?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们女生都喜欢找‘暖男’吗?全是被你这种走路不等人的家伙气出来的。”

雷狮掂了掂手中三四只精致的包装袋,回过头去看那个因为身高差不得不仰着脸瞪自己的丫头,挑起眉毛无所谓地笑了笑,“请你吃饭,陪你逛街,东西都帮你拎了……怎么,还得背着你走?”

“长本事了啊?别以为网上对你这次机场街拍的评价很高就可以掩盖你拖稿的错误,”凯莉叉着腰哼了一声,直接顺着雷狮的话原地站定不走了,“来背啊,正好本小姐走累了。”

雷狮也丝毫不吃她这蛮不讲理的一套,将那些购物袋随手放在路边的长椅上,两手张开,“行,你自己爬上来。”

在躲过了凯莉拎着小挎包气急败坏的攻击后,雷狮心情很好地笑了两声,“没掩盖啊,不然请你吃饭干嘛。”

“哦——”凯莉冷笑一声,“亏我还以为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终于想起本小姐帮你排版的日日夜夜了。”

“啧,你说得对。”雷狮两手随意地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忽然俯下身去低声和她讲话:“约姑娘出来——特别是像你这么可爱的,是应该换个浪漫一点的理由。”

“少拿撩妹那一套来对我。”凯莉退了一步,一个大白眼毫不客气地甩过去,一扭头又被旁边店铺亮晶晶的橱窗吸引了去——

“啊,这个包包好可爱!”

嚯。雷狮斜眼看过去,实在是无法欣赏那个差点被凯莉盯出窟窿的小挎包。他在心里摇了摇头,没有立刻跟上去,从口袋中摸出烟来点上,仰起头吐了一口,手指一点,一小截烟灰掉在风里。顺着风向随意地移去目光,十字路口的一向有车灯穿流而过,透过那些光影再向远去——

那是……?

“喂!盯什么呢!”

后背被人敲了一下,雷狮反应极快,一闪身就捉住了凯莉背包的带子。

“哎哎哎,别乱动,很贵的!……咦?”顺着雷狮的目光看去,凯莉挣走包链的动作一停,“怎么啦?眼都直了——”随即笑得意味不明起来,“你想去那里?”

雷狮当然是知道这丫头是在挑衅玩笑,松开手吸了一口烟,目光又放到了远处。

见他不回答,凯莉的好奇心更盛,“没记错的话这可是附近最出名的gay吧,”她顺势把自己的包拽了出来,还不饶人地继续嘲,“我们笔直笔直的雷总也会对那里感兴趣?”

“呵,少占嘴上便宜”雷狮在她脑袋上点到为止了一手刀,眯起的眼睛中有了些亮色,“等我10分钟。”

还未等凯莉开口,雷狮已经掐灭了手中的烟,调转脚步去穿马路,撂下一句:

“我看到有趣的事情了。

 

 

3.

若有若无又值得回味的熏香味道、优雅舒缓又不失调情意味的纯音乐、暗色调的壁纸、萎靡暧昧的灯光……当然还有,低声交谈暗送秋波的人群。

除了男人居多,交谈调情的并非“男男女女”而是“男男、女女”,里面的氛围看起来和普通酒吧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寻常夜生活的地点还要更寡淡一些。

在注意到有几束目光向这边兴致洋溢地流转来后,雷狮一手揣在口袋里,有些不自在地捏紧了一下手指——

那种被男人当做猎艳对象的眼神让他寒毛乍起,他收了收先前随意敞开的领口,压冷了几分自己的目光,那些旖旎的视线立刻退散打向别处,雷狮有些不悦地放远了目光筛找,终于在吧台的一处角落找到了卡米尔。

他的对面有个身着露肩背心的细腰男人,靠在吧台上的姿势意图明显。但卡米尔却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反应,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不近人情似的;在几句简短的交流后,那个男人有些失落地转身离去,而卡米尔拿出了手机不知在操作些什么。

这人……顶着一张性冷淡的扑克脸,真的是来泡吧的么?雷狮心里又好奇又想笑,不过转念又想,如果卡米尔和刚刚那人要是谈笑风生起来,他现在可能已经被恶心得转身走掉了。所以仅仅是在心底嘲了两句,他便迈开脚步走过去,在距离卡米尔还有五六步远的位置,忽然扬起下巴吹了个口哨。

对方下意识抬起头来,眼底一瞬间的无奈和烦躁猛地被震惊取代——他浑身僵硬愣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直直地打在他眼底,照亮了他的全部无措。

对,对,要的就是这种表情。

恶趣味得到满足,雷狮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他大步走上去坐在卡米尔正对面,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出来啊,”他似笑非笑地低声说:“之前是我理解错了——不常来‘那种’地方,常来的是‘这种’地方,是吧?”

对方的眉头立刻不满似的皱起,沉吟了片刻大概是在思考如何解释,开口的时候语气却丝毫不弱于自己:“我也没看出来,大哥也是。”

雷狮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停下的时候挑衅一般扬起下巴,“呵,你先前的眼光没错啊,”他摊了下手,“进来只是告诉你一句——”

他一手撑着吧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下身,贴在卡米尔的耳侧,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后声带低低震颤着:

“我发现,你好像并没有装出来的那么乖。”

在卡米尔有所反应之前,他迅速转身,一侧的嘴角还勾着笑,目光却冷利地甩开周边聚过来的视线,两只手随意地插进口袋,离去得潇潇洒洒。

 

帕洛斯远远地看着又一个年轻人带着失落的神情从卡米尔身边离开,他有些局促地搓搓手,终于走上前去将一杯浅橙色的鸡尾酒放到吧台上,冲着卡米尔赔笑脸,“刚刚那个你没看好?挺像你能喜欢的那款。”

卡米尔冷着眼看他,一手按开了手机的锁屏,垂下眼睛扫了一眼时间没有说话。

“……好吧好吧,怪我,我以为你来这里能放松一下,”帕洛斯将鸡尾酒推到卡米尔面前,摆出一副认真谢罪的表情,“算我赔个礼。”

这话说得避重就轻,卡米尔要是继续板着脸是不是就说不过去了?

进到这里之前卡米尔真的是没想到这是个gay吧。普通酒吧谁没进过?卡米尔虽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偶尔和友人来一两趟他还是能接受的。

但是现在完全就是两个性质的事情了。

特别是……

一想起刚刚那场毫无预兆的、交锋一般的对话,卡米尔拇指指节撑着眉心头疼起来。他伸手接过那杯鸡尾酒叹了口气,“你没有提前告诉我,”他顿了顿,还是决定撂一句狠一些的话,“你这样让我以后都不想和你出来了。”

“好好好——不会了。”帕洛斯赔笑脸歪了下头,等待卡米尔目光又一次打量上那杯鸡尾酒,又在品尝后舒展出淡淡的惊喜神色,他随意地在吧台上撑起一只手臂,“味道怎么样?”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这杯酒的时候卡米尔对它的视觉评价很一般,普通的渐变色,从上至下都有一种稳重的不通透感。但口感真的让人感到很意外,水果的酸与甜和基酒的辛烈感融合在一起几乎不分彼此,没有任何一种跳跃而出的滋味能够让他立刻分辨。

“……很特别。”卡米尔放下剔透的玻璃杯,能够听到里面的冰块敲击在杯壁,花了几秒思考却只给予了一个简短的评价。

“嗯哼,”帕洛斯见状,这才放松下来回复他正常的强调,“看到吧台里面那个姑娘了么,”他拿下巴点了点,“安莉洁,这里的镇店调酒师,从来不用别人的配方。”他笑了笑,“第一次看到她那个头饰我还以为是个兼职的学生……应该是个外国姑娘,因为所有找她搭过话的人得到的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别人戴什么样的配饰、来自国内还是国外,他都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这是卡米尔第一次见到女性调酒师,有些意外,感到好奇,但兴趣不大。他有些敷衍地点点头,扶着杯子摇晃了一下,越融越小的冰块敲打在玻璃杯壁上,发出脆响。

“咳、所以……”帕洛斯顿了顿,仿佛是在思考言辞,“刚刚那个……是你前男友?还是别的什么人。”说完还咂咂舌,“好凶啊……看着那个气场,不像0号的啊。”

人到底还是好奇心怂恿的动物,不过这个猜测也太离谱了。想起刚刚雷狮说话时候的神态表情,说不定还很厌恶他们这些人……刚刚有人还吹自己眼光准呢?“……不是。”卡米尔都无奈到想笑了,“你看他像弯的么?”

“不像……”帕洛斯迅速摇摇头,“所以才很好奇啊,那种感觉不过看起来像是你会喜欢的那一款。”

卡米尔像听了个荒唐玩笑一般心底冷笑一声,神色却没有动容太多,“我喜欢哪类——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你让我怎么形容,”帕洛斯一摊手,真的仔细思考起来,“就是那种蛮强烈的气质吧,反正刚刚我在那边,人堆里一眼就看到了这里。你以前不就……”他目光一转,看到了卡米尔不想听一般将目光瞥向别处,立刻笑着改口,“算了算了,不提以前——你怎么突然到这边工作了?”

“我们公司每年都会调几个人来这边的总部。”

“喔,那恭喜啊。”

卡米尔垂眸点头,淡淡地客气了回去。

任谁听了由分部调往总部这种事第一反应都是升职,一开始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真的来到这边后又有些迷茫了。这里的待遇并没有像先前被承诺过得那样好,甚至还能通过直觉感受到一小部分人对他的异样眼光……

不然公司里再怎么位置短缺也不会把他一个正式职员安排到和实习生们一同挤在出租屋里办公。

可这些话他怎么可能和帕洛斯讲。他从小就知道把自己的苦衷说出来只是增加他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已,况且说不定过一段时间情况就会有所改观了。

见卡米尔只是握着酒杯闷着不说话,帕洛斯自己又吧台里面招手要了杯柠檬水,推到他面前,“那杯是短饮,时间早就过了,别喝了。”

“嗯,我不需要了,”卡米尔用手轻轻拦了一下,“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

“……你、还真是…………”

这个时间点其实并不算晚,卡米尔只是感到并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心情。他站起身,低声对也要起身的帕洛斯说,“不用送,我自己回去。”

“好吧,犟不过你,”帕洛斯有些无奈地摆摆手,脸上的神色还是那么飘忽不定,却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卡米尔,”见卡米尔脚步稍稍停下,他嘴角扯了扯,“说实话,其实这里面挺有秩序,人的口碑也都比其他地方好多了,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我当然懂你不和吧里带出去的人过夜,不过偶尔来这喝一杯也是不错的。”

“……”卡米尔回过头去,面部表情缓和了一下点点头,“知道了,谢谢。”然后他将手机收进口袋,向着出口走去。

就当他是好心吧。

 

 

雷狮老远看到凯莉抱着双臂,朝他挤眉弄眼,神气兮兮地坐在长椅上等他,手边还多了一个手提袋。

雷狮看了一眼Logo,和她身后橱窗上的标签正好对应——看来这丫头趁着刚才的功夫,火速将那只“可爱的包包”收入囊中了。

“哎呦喂——”走近了就听到凯莉的阴阳怪调,“我还以为某人会被里面的小哥哥引得压根出不来呢?”

雷狮根本没理她,越过去直接将那几只包装袋提起来,“我哪里敢,”他装模作样冷眼撇过去,“这不还有小姐姐在外面眼巴巴地等我呢。”

“呵,什么眼巴巴,开玩笑。本小姐只是累了坐在这里歇歇脚,实不相瞒,再晚三秒钟我可能就走了。”

“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又没说那小姐姐就是你。”

“呦,合着您也还以为我刚刚在说您啊?……哎等等,你去哪?”

雷狮笑出来,不想再和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贫,“说吧,送你回家还是咱们找个地方喝一杯?”然后飞快地缀上一句,“说实话,我是真不想再等你试衣服试鞋了。”

“切,这点耐心都没有,真不知道那些小姑娘都是怎么看上你的。”凯莉扭过头去冷哼一声,脚下却向着一处她最常去的酒吧拐去,“到处拈花惹草,还嫌人麻烦。”

“可不是嘛,所以还是凯莉小姐比较特殊,”雷狮心领神会,脸上倒是笑得毫不在意,任随着她说,还不忘舌头抹蜜,“流水的女友,铁打的责编。”

“……一边去。”凯莉摆出了个嫌弃的表情,推开了酒吧的门。

 

激烈的音乐中混杂着陌生人的胡言乱语与尖叫,熟悉或者不熟悉的,眼神点火甚至拥在一起互相撩拨荷尔蒙,酒精烟草和香水脂粉的味道撞在一起,处处都是异性相吸的激情……

雷狮将吧台上的酒一饮而尽,一股畅快感随着液体自上而下的刺激翻涌出来——这才是他习惯的气氛。

凯莉端着酒杯不知道去了哪里,雷狮却没什么找个伴聊天的兴致。他两肘撑在吧台上翻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通讯录。

先前在gay吧里,自己咄咄逼人的时候他不是没观察过卡米尔的表情,那想解释什么却欲言又止的神色实在是让人心生好奇。

什么、安静、弱势、守规矩。第一印象简直就是个骗人的靶子;一起吃饭的时候对方波澜不惊地暗怼他那次他就该看这家伙不是个吃素的,要不是这趟偶遇,谁能想到他这个看着死板又教条的堂弟竟会在gay吧出现?

这水面上的一角冰山,水面底下说不定是座汹涌滚烫的火山呢。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雷狮托着腮盯着那个电话号码——再找他一次也不是没理由。

既然卡米尔请过自己客,来而不往非礼也,多么充分又合理。

于是他迅速伸手编辑短信,还破天荒得删改了两次,发出去后盯了一会屏幕,对面就回复了消息:

「手边的工作暂时都有些繁忙,等我安排一下时间再联系你吧。」

装,继续装。

雷狮眯眼冷笑了一声,随手回了句「没问题」,确认发送后就将手机心情很好地扔到桌面上,不再理会。

 

 

 

4.

“笔笔笔笔笔……啊!卡米尔你的笔先借我用一下。”

办公室的过道因堆了各类文件而异常拥挤,金抱着一摞表格毫不客气地压在卡米尔的桌子上,伸出手来两指一夹就从他的指尖抽走了中性笔。

“停,”卡米尔拉住金,“请你在这写完了再走吧,这已经是我今天第四支了。”他扶了一下额头,语气有些无奈。

“好吧好吧,”金吐了一下舌头,毫不在意地晃晃脑袋,“来实习之前有人就告诉过我,收好自己的笔要像上学的时候藏好自己的纸巾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借走,而且根本还不回来!”

卡米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没错。

金趴在桌子上飞快地写着字,竟然还能分出脑子来不停地讲话:“哎话说我听说你已经找主管拿到公寓的钥匙了啊?去看过了嘛?是不是要购物呀,要买什么东西你想好了吗?我这里有从网上扒下来的居家必备用品清单你要不要?唔……正好我晚上在家闲得要发霉,要不要我做苦力啊,我可以帮你选东西拎东西整理东西——”

卡米尔斜着眼睛瞥了一下金,对方立刻嬉皮笑脸地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但是你得请我吃晚饭!”

……还以为要什么天大的条件,原来这么好打发。

“可以,”卡米尔很爽快地点点头,伸手接过金还来的笔,一边在自己的便利贴上补完了记事项目的几笔一边说:“那下班以后一块走吧。”

 

时针还差5分钟才走到整点,屋里尽是划水等下班的懈怠氛围。卡米尔正要活动一下手腕,金的脑袋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背后冒出来。

“咦?你看在什么——啊,这不是那个很有名的时尚杂志嘛,”他趴在卡米尔的椅子背上,“我姐姐还在他们公司做模特呢。”

“是么,那你姐姐一定身材很好。”

“那当然!”金的表情立刻就神气起来,他看着卡米尔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睛,“哇真的看不出来,你对这个感兴趣啊?”

当然不感兴趣。他只是在浏览网页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忽然想起了雷狮好像就在这家杂志做街拍摄影,顺手点进来看了两眼。

整个网页做的简约又时尚,各个版面又都有不同的风格。卡米尔大致扫了一眼,右侧有一栏类似排行版的超链接,挂在人气榜榜首的、那个头像是一只船锚嵌着星星形状的摄影师就是雷狮。

他移动鼠标点进去,网页立刻显示出了专栏的排班框架——大大小小横版竖版堆叠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是无序,但并不杂乱,过了一会图片才慢慢加载出来。

对于街拍他没有了解太多,但的确能看出来雷狮的图片相当有个性,标新立异的风格搭配上那堆叠得凌乱的排班框内,竟给人一种独特的视觉冲击——

肆意、洒脱,每一张照片中的模特都是灵动优美的。

街拍又不是T台走秀,人们的着装搭配大多都是比较接地气的款式。雷狮的图片中,所有的模特好像都是在不经意之间做出动作被精准地抓拍到,动作与光影可能并非最佳,但贴近生活的灵气让人眼前一亮。

卡米尔盯了一会那个版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边的便签本。

先前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忘记了把和雷狮在出去一趟这件事提上日程。不管怎样在那种地方被撞见了,他应该主动解释一下,只不过信不信就由那人自己琢磨了。

他随手抽了一张,简短的记下了要记得联系……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该写什么称呼有些选择恐惧,或是不想让人看到的心理,总之他不太想写那人的名字,于是随手涂了个圈,贴在电脑的显示屏一侧。

“咦?你要联系谁啊?”金在后面指了一下那张刚刚贴上去的便签纸,歪头疑惑了一下。

“……一个很麻烦的人。”没有作过多解释,墙壁上的挂钟在这时发出了一声整点报时的轻响,卡米尔把金提起来推开凳子,“走吧,先去公寓看一眼。”

 

 

「有个事情得跟你说一下。」

雷狮划开手机,看到凯莉的这条消息,还未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便果断地回复了一句:「不同意」

他早就听说了他们杂志打算在接下来几期与另外一家摄影网刊合作搞街拍活动。这几天凯莉旁敲侧击问过他几次想不想参加,他都拿惯用的那一套装没听懂转移话题忽悠过去。最近活动项目的筹备进入了最后阶段,想必这人沉不住气要直接来问了。

手机接连响动,屏幕上先后弹出两条信息:

「有你这么拒绝可爱的女士的么?」

「什么时候还会耍大牌了?」

「歪,给你五秒钟回复我!!」

雷狮扫了一眼,直接把手机关掉扔到床上不再管它。

什么大牌,他只是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而已,他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只是一想到自己扛着摄像机拍照的时候,身后一帮穿着统一宣传T恤的人聚在一起,支起土气要命的小棚子一边傻笑一边发传单,要是还有人过来七嘴八舌影响他的心情,他真有可能背着设备就走人。

正想着,楼上又是一阵推车划过地板的声音,雷狮抱起双臂听着那阵声音从这头到那头,想了想几天以来的噪音骚扰,终于揣了钥匙找上门。

开门的是名中年男子,雷狮和他点头示意过后目光向里扫了一眼——厅内好几个巨大的纸盒堆叠在一起,门口的地上还躺着一卷宽胶带。

雷狮马上明白过来,“搬家啊?”

“是啊,”中年男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你是……”

“楼下的。”

“喔,”对方也反应得很快,脸上的表情立刻添了几分歉意,“打扰到你了?”

这不明摆着的么。

雷狮不愿意在公司提供的办公室呆,除了不想朝九晚五坐班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修整图片的时候极其厌恶被人打扰。这样的噪音已经连续有几天,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雷狮耸耸肩,“我工作需要安静的环境,你们这样好长时间了,实在是挺吵的。”他顿了顿,转念又想到不可能要求人家什么都不干,这家人还算是很守规矩,午休和晚上的时间的确没有发出太大声音……于是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缓和一些,“要往地上放重物的时候还请轻一点吧。”

对方微微开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脾气很好地点了点头。

态度这么好,那就更没什么理由继续计较了。雷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理解了,一边想着这种事情可不可以当做拖延交稿的理由,一边揣着口袋转身下楼去。

 

回去的时候手机正在响铃,雷狮将手机翻过来,第一眼看到了来电显示的「凯莉」,第二眼看到了通知框里面排成一列的未接来电。

他伸手划开了绿色的话筒符号,对方像是愣了一秒,雷狮在凯莉开口之前拿远了手机——

“您还记得接啊!”

嗯,还能说反话,应该是还没惹毛。雷狮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放心地把手机放回耳朵上,“刚刚出去了一趟,手机放在家里。”

“……好吧,姑且信了你。”电话那边的人停顿了几秒,“咳,其实……”

“都跟你说过了,不想去。”雷狮反应很快,一听语气不对劲便迅速打断,“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么?比如想跟我约会什么的,我可以考虑考虑。”

“做梦吧你。本小姐可不吃你这套了……别转移话题啊,你先听我说,这次活动银爵也参加……还有网刊那边调来的摄影师你一定也认识,官网上已经公布了——”拖长的尾音是在刻意卖关子,“怎么,想去吗?”

……不是吧。网刊那边大部分人水平雷狮正眼都瞧不上,掰着指头数来数去,认识的也只有那位了。

虽然他俩每次见面都恨不得打一架。

他心底一杵,立刻夹着手机从床上爬起来去开电脑官网,对着话筒语气却没怎么变化:“银爵?他从深山老林里回来了?一拍风景的来瞎掺和什么。”

“你以为人家乐意啊?还不是为了今年冬季这家网刊主办的那个北欧旅拍活动,”凯莉坏笑了一声,“北欧啊——极光、烈酒、金发的美女……啧啧啧。”

“少来这套,”当他雷狮是个傻的啊?北欧的冬季,再靓的美女都会捂成粽子,那还有什么兴趣。

不过……

网站加载出来,雷狮滚动着鼠标,在确认了凯莉所说的的确就是自己乐得一天怼三遍的家伙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雷狮语气一松,那边讲起话来底气更足了似的,“嗯什么?人家这个活动可正规了,充分考虑你们摄影师的感受,到时候发传单的那帮人坐在棚子里不动,你们只要在范围内拍,模特感兴趣的话顺手指个路就行。”她顿了顿,还不忘挖苦一句,“你以为人家对雷总出了名的事儿多没耳闻啊?”

出名还不是你给别人发牢骚的时候带出去的?雷狮还在犹豫,那边步步紧逼,“考虑时间有限啊,给你20秒,同意的话下午就去踩点。”

“啧……”怎么让这丫头求个人就这么难呢。雷狮多犹豫了一秒,那边已经当做默认,一套连击后美滋滋地挂掉了电话。

 

活动的地点在市中心附近,几条步行大道横纵交替,周边两侧都是各类店铺和写字楼网店。

此时正是上班的时间点,走在街上的人不多,可每逢早晚高峰的时间段这里都会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在附近工作的年轻人,这里面不乏追求时尚的潮男潮女,街拍工作者们也会在高峰时间段聚集,因此便有更多人愿意花心思在穿搭上,只求能够在某些著名的杂志或者网刊中上镜;久而久之也运营成了一片区域性的特色,整个地段都可以说是他们城市里街拍工作者的天堂。

这些东西雷狮作为圈内人自然是清楚得很。

他将手扶在方向盘上,看着窗外回想了一下,打接触这个行业起,他几乎要扛着相机把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蹲遍,但面前这条步行街,他倒还真是没来过几次。

人人都去的地方雷狮向来不感兴趣,特别是这种被尊为“圣地”的场所,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了。

他追求标新立异,所以总能给人带来惊喜。

“你这样算不算强制劳动啊?”

雷狮拉开车门,看着凯莉神神气气地从头上将墨镜挪在了鼻梁上,精致的小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响声,这才出了车门,“来都来了,哪那么多废话。”

论行动力,雷狮除了自己只服凯莉。挂了电话也就半小时,他家的门铃就被按响。按理说这时间还不够她挑衣服化妆的,看来是早就胸有成竹,就差他点个头了。

还有刚刚一路上以“哎呦喂,雷总之前不是还千万个不情愿么?”为中心句的冷嘲热讽,雷狮权当耳旁风不跟她计较,现在这人一副特有成就感的表情看着自己,心底终于有些憋不住了。

于是在凯莉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后,雷狮举起手中的相机,“凯莉——”

在对方下意识的回头一刹那,雷狮迅速按下快门,“嗯,就喜欢你这样长得又漂亮又配合的姑娘。”

“……?!”

趁着对方快步折回的空当,雷狮稳在原地单手举高相机,看着凯莉怎么伸手都够不到,调笑道:“别抢啊,哎慢点慢点,穿着高跟鞋不要跳,会崴脚。”

“你……我可没同意你拍照!”

“你会同意的——你看,你今天这条裙子很配你的发型和包啊,”在凯莉又一次因为身高劣势抢夺失败后,雷狮又抬起一只手,调整出了刚刚那张图片使她能看到,“表情也很可爱——”

“就是头发糊了一脸……啊,这是沾到口红了么?”

然后他迅速转身躲过凯莉的攻击,笑着收回了镜头,“大庭广众的,别——”

话说到一半,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动了一声,雷狮低头的空档,只见凯莉坏笑一下,“呦,这是谁啊?大白天的找雷总,很有问题啊——”她一小步跨上来,飞速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让我瞧瞧,卡米尔……谁啊?”

也许是雷狮的动作停的半拍有些太过明显,凯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捧着雷狮的手机就开始作绑票的架势,“哎呦喂?什么情况?来,当我面把那张图片删了,不然你下辈子再看这条短、”

话没说完,因为凯莉目瞪口呆地看到雷狮二话不说把相机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趁着自己愣神的功夫从上抽走了手机,“自己动手。”

“……”

要知道,这位大爷可是谁碰他相机就跟谁翻脸的那款。

而一边的雷狮却无视了凯莉笔直地投过来的狐疑目光,划开屏幕后如愿看到了惦记了一阵的内容:

「明天晚上有时间,地点大哥安排吧,请尽量在[坐标链接]周围。」

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时间也没拖太久,守规矩得让人挑不出毛病。这么想着,雷狮伸手点开了那个链接,看清地图后的瞬间眉毛微微扬起,然后抬起头来环视了周边那些高耸的写字楼——

这不就在附近么。

 

 

5.

“我说,卡米尔——”金气愤的把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员工公寓不应该是旁边的那一栋高层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里也算在里面,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好旧啊!”他皱着眉扫了一圈,最后压低声音悄悄对卡米尔说:“他们一定是觉得你初来乍到好欺负。”

你不也是新来的么。卡米尔心里掂量了一下场合没有说出声,他冷淡地瞥了一眼面前的房间,默默地关掉了门。

“别不说话啊,你真的好好考虑一下……”他们顺着积灰的台阶下楼,一直到还钥匙之前金始终气鼓鼓地在一边念叨,仿佛那破旧的一间是分给他的一样,“附近的地段……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找一两个人一起合租,价格可能会稍微贵一些,但是住得肯定比这种地方舒服多了。”他两只手在两侧叉着腰义愤填膺嘴不停下,“这是人住的房子么?我劝你趁着人还没住进去赶紧跑路,刚刚电梯半道上咯吱那一声你还记得吗,哎呦吓得我……”

“好了好了打住。”卡米尔拍了拍金,再让他继续说下去今天晚上躺在床上估计满脑子都会是他的声音了。

金哼唧了两声才安静下来,卡米尔想了想,回头看着他不太抱希望地问:“你有没有认识的、比较熟的中介的人?”

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这个……不好意思啊、没有。”

好吧,本来就没报什么期望。他有些头疼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刚刚他是当着金的面打电话和工宿管理谈的,不但服务态度恶劣,霸王条款还很多,根本讲不了道理。

能保住这份工作实属不易,无关痛痒的小亏他都是可以咬牙吃下去,可关乎到衣食住行的大事,在这种地方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证,根本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宾馆的房间还剩下三天,现在的网上续订十分便利,但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脸色不太好,金看了他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现在去哪?”

卡米尔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一时想不出来,又对金跟着他白跑了一趟感到有些抱歉,想了许久,却是金先打破的沉默,“要不我请你去我们学校的食堂吃饭?”

“……”这个脑回路的急转弯猝不及防,卡米尔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是自己有求于人,怎么反过来被请客了?

金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一提起自己的学校他便兴奋了起来,“嘿嘿不是我吹,我们学校的食堂是我唯二的爱校理由——”

这话让你们校长听了岂不是得气死。卡米尔知道金也是为了安慰他的情绪,心里面感觉到轻松,脸色也缓和了下来。金眨眨眼睛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笑嘻嘻地凑上来,“来嘛,吃了不后悔!”

怎么搞得跟传销似的……卡米尔终于绷不住轻笑了出来,点头答应:“好吧,我们做公车还是地铁?”

“地铁!出站口直达校门!”

 

从阴凉的地铁站走出来,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金走在前面神清气爽地带路,时不时还有一些学生甚至教师向和他互相打招呼。

正值饭点,人流的方向基本都一样。免了带路,金便在一边愉快地介绍起来,什么这边的操场承办过他们大一大二时候的运动会;那边的室内场馆逢年过节会用来举办一些文艺活动,平时闲置下来几乎没有人进,路过的时候就会撞见一些偷偷摸摸的小情侣;远处那个灰色墙面的是他上课的教学楼,后面有个稍微小一点的食堂,速度很快但是味道稍微逊色一些……

他一边说一边还穿插了些从前时光的回忆,每一段精彩的内容都仿佛有阳光渗透在里面。人总是容易被感染情绪的动物,卡米尔踩着道路一侧高达梧桐的树荫,焦虑的情绪也得到了清凉的舒缓。

就在这时忽然有手机铃声响起。“啊!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金慌忙地从口袋里面翻出手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后划开屏幕。

没什么好介意的。卡米尔在心底默默地回复,思绪在这段空闲的时间却偷偷飘去了曾经自己的学生时代。

 

他不常回忆以前的事情。

他的青春期单调到如同黑白剪影,并没有太多让人刻意去铭记的画面,所有的片段都是相似又枯燥的,每一天都如同一张张简单的作息表格:严谨、规律、无趣,与那些多姿多彩的物欲世界格格不入,从小到大始终如此,从未像青春小说那样丰富多彩……

再向前倒带,值得回忆的东西变得更加稀少。他的出身有些尴尬,母亲在生下他后却没有能力抚养他,从有记忆开始他便一直寄住在自己的各路亲戚家中,没多久便又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像只精疲力竭的鸟,仅仅为了寻找一个着陆的地方心力交瘁。

在他去过的家庭中不少人于他恶语相向,但也有心地仁慈的人对他温柔以待,但终究不会给他“家”的感觉,他在任何一处歇脚的地方从未体验过那种唯有时间的沉淀才能累积起来的温柔。

于是他开始早起晚归,尽量不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避免与不喜欢自己的人过多接触,小心又沉默地寄人篱下。

先后经历过几次这样的“被容忍”与“被抛弃”,后来他被送到了雷狮的家。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雷狮的时候,那人的鼻梁上还因不知是在什么地方磕了伤疤而贴了块创可贴,他从大人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警惕地盯着他的眼睛:“喂,你叫什么名字?”

卡米尔微微开口,第一个音节在自己的喉咙中还未发出,大人便将他又拉回身后,一边皱眉头一边低声向他说了什么。

那声音并未压到最低,卡米尔能够听到一些令他敏感刺痛的字眼,他垂下眼睛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在感到呼吸困难的前一秒却忽然听到雷狮大声的反问:

“所以呢?这和我想跟他玩有什么关系吗?”

那个时候卡米尔只感觉心里被猛戳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却写满了茫然,而雷狮却毫不在意身后表情古怪的大人,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就是一瞬间的感受——海潮席卷而至,而他被岸上的人勒在了安全彼岸的边缘。

 

他在雷狮家住得时间格外长,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暖意将他渐渐麻痹。小时候的雷狮被父母宠坏了,总是依仗着大人们对他的溺爱为所欲为,其中便包括了对卡米尔许许多多他曾不敢想象的施舍。

他给自己的定位很低——雷狮无聊时候的玩伴。那些庇护也悉数理解成对属于自己东西本能的保护,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他不奢求太多。

就在这种心理下他跟着雷狮学会了很多——好坏褒贬都有,他来者不拒,像只干瘪的海绵一般吸收着雷狮能够带给他的一切。

现在想来,以前的时候雷狮也曾说过许多令他心惊胆战的话,也曾做过许多无意识伤害到了自己的事,他从小便表现出了那股生在优越家庭自带的骄纵和傲气,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将它们在脑内无限缩小到近乎忽略,毕竟曾经的自己是如此低姿态地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关系,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在这里永远留下。

后来,一通来自他的亲生母亲的电话打醒了他。

数年未见的女人在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茫然地少年能做到的,只有久久的沉默。

 

从雷狮家离开后他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一同住。那个饱受命运玩弄的女人尽全力挣扎在持家的压力线下,两人同住在一起却从未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近况如何。

卡米尔理解她顶着如此巨大的生活负担无法给予自己最基本的温情;可内心的空白就像锥子,顶在心口,每一下跳动都带着痛感。

后来他的母亲过劳因病去世了,卡米尔独自按照遗嘱将她的后事打点好,然后收到了一笔匿名的钱,不用查都能猜出这笔钱出自谁之手,毫不客气地收下后将自己的一切的情绪收整进一堵坚实厚重的心墙,继续埋头奔波在自己命运的边缘。

浸泡青蛙的温水在沸腾之前被忽然抽干,就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他在炽热的疼痛中忽然惊醒了。

 

 

走进食堂大门之前金匆匆挂掉了手中的电话,像只闻到鱼腥味的猫一样眼睛发亮,拉着卡米尔钻进去。

这个时间点正是用餐高峰期,各个窗口都在排队。金从背包里面翻出校园卡递给卡米尔,抹了一把刘海耍帅,“随便刷!”

卡米尔没忍住轻笑了一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

排队的时候周边各种低声交谈混在在一起的声音,透明的橱窗里各色的饭菜泛着油亮的光,还有柜台深处透出来的黏腻的油烟味,卡米尔感到精神上稍稍松懈了些,跟着队伍很快排到前面打完了饭,随便找了处位置,简洁迅速地解决了晚饭。

 

出去的时候金神秘兮兮地拉着卡米尔走食堂的后门,楼梯口正对着一处大型喷水池,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垂柳的影子,金停下脚步开始摸口袋,“现在来给你介绍下另一个爱校理由——”他摸了半天过后居然从里面夹出两枚硬币。

 “我来还愿——”金手指一弹将一枚硬币扔进湖里,接着将另一枚按进卡米尔的手心,“这个给你,我们学校这个湖许愿可管用啦,健康学业桃花运……什么都能求!”

“这么神奇?”

果然,卡米尔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金就会得意起来。他垂下眼睛去看那湖底——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各色的硬币,潺潺水流满载着人们实际或不实际的念想。

“里面的钱是不是超——多?我跟你说现在还不是最吓人的,这里面每月都会清理掉一些,现在这才月初呢!”他趴在木质护栏上笑嘻嘻,“我们宿舍里还严肃地讨论过这种问题——将来哪天我们走投无路了,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摸到这里来,捞一把救命钱也不是不可以嘛!——”

……好吧,这种时候卡米尔才想起来这个整日和他挤在一个办公室里忙着忙那的家伙其实还是个无知无畏的学生,连走投无路这种玩笑都可以轻轻松松开出来。

见他不说话,金也不介意,他在一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小声念叨了一阵才睁开。卡米尔看着他不免心生好奇,“你之前许的是什么愿?”

“……咳,这个已经实现了所以我可以悄悄告诉你……”金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嘟囔:“不挂科。”

卡米尔感到好笑,“那最后呢,你考得怎么样?”

 “擦边及格,超常发挥!”说着一手还在旁边比了个赞。

“是嘛,”他轻笑了一下,也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将那枚硬币夹在掌心,盯了一会变换的湖水,才缓缓闭上眼睛。

卡米尔从小就明白期望值越大失望率也就越大的道理,于他而言想要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平安与顺利,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他走了一会神,只是没想到一直到睁开眼睛之前金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着。

“好了嘛?”视线重新清晰,金的话语也传进了耳朵里。他点点头,将那枚硬币抛进了湖水中央,眼睁睁看着它缓缓沉了下去。

“好了,走吧!”金笑了笑,指着旁边一条可以去往大路的捷径,“我从这边可以直接回宿舍,需要我送你去地铁站嘛?”

卡米尔摇了一下头,“不用了……”他顿了顿,真诚地补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金摆摆手嘟囔了几句无所谓的话,离开之前拍了一下卡米尔的肩膀:

“明天你就会遇到幸运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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