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卡】最佳匹配 03-04
3.
返回的路上雷狮就想：按照卡米尔的一贯作风，遇到不会处理的事情就会装聋装瞎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很了解卡米尔了。这个人始终不肯主动开口说一句话，进门后也只是留下一句简单的：“那我先去洗澡了。”便钻进了自己房间的浴室，但里面却迟迟没有水声响起，他猜测卡米尔是在里面对着白色的瓷砖壁胡思乱想。
算了，随便他怎么样。雷狮也脱下了被打湿的衣服，赤着脚回到了房间，没有调水温便直接让凉水顺着花洒迎头而下，寒意顺着每一寸皮肤肆意流淌，却有股格外清醒的感觉。
在接到了测试通知后雷狮曾和几个同龄的朋友们一起暗地里骂了好久，什么“封建迷信”啊，“玄里玄乎”之类的，那个时候他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直到最终的结果轻飘飘地落进了耳朵里，像是发布了什么震彻了全世界的东西，雷狮是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停了，整片海洋被抽干，埋在海底的那个藏着秘密的宝箱被暴露在了阳光下，撬开后里面满满的都是不可言说的感情。
还有雷德这个家伙，虽然一刻不停歇得总在挑事，但他在这方面的雷达也的确是灵敏。几年前连他自己都没多想过的事情，在雷德看来就已经有危险的苗头了。
他还记得那是卡米尔刚来佣兵团没多久的一次狩猎，龙群的战斗力比预估的要庞大许多，出战的佣兵团大多都已身负重伤，雷狮身上也挂了彩，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雷狮本来肩膀就受了伤，又嫌弃石壁硌得后脑勺难受，下意识地就往卡米尔那里看。
其实能看出来当时卡米尔的心情是有点不好的——当时龙的利爪马上就要横扫过来，卡米尔在那瞬间的应激反应就是要保护他，可雷狮却把他推开了，所以才有了肩膀上的这条血痕。
“别用这种眼神凶我。”雷狮还能笑出来，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冲卡米尔招了招，“过来。”
其实他只是认为、或者说是当时的他，只是认为那就是一个对亲密的人才会流露的、类似请求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殊意味在里面，包括卡米尔在短暂的思想斗争后放弃了和他赌气、顺从自己后让雷狮十分惬意地躺到了他的腿上，雷狮一只盯着他眼底的一小块黑眼圈，忍住了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后翻了个身，有些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他没想过那份安心与依恋究竟是从何而来……
当然，也没想过为什么那天晚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跑来找他说话，连佩利都只是在几十步开外的位置抽了抽鼻子，然后盯着满脸的怪异跑开了。
所以隔天后，当雷德一边挠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问他“你和你弟的相处模式怎么这么像谈恋爱啊”时，他先是想就地找块石头堵住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但片刻后回头咀嚼了一遍这句话，忽然又有股被揭发了一样的不安，有股力量像破开土的竹笋一样飞速生长，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不远处的卡米尔。
像是某种特殊的心灵感应，卡米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看向了他，安安静静的，似乎是在等待着他开口说点什么。
只有雷狮自己知道，那个瞬间里拉长的队列中，所有的旁人全都成了灰色的影子和笨拙的铠甲，卡米尔眨了下眼睛，眉眼中是与旁人对望时都不会流露出的温和。像是蜻蜓在水面上落下又跃起、细碎的雨点零零散散继而将细微的涟漪扩散开来，心脏也跳动着晃开了异样的情绪。
从浴室里面走出来，之前换下的衣服已经不见了，一定是卡米尔将它们收走了。
雷狮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了正在认真记录的卡米尔，他打了个哈欠直接靠到他身边。明明是上午精神力最旺盛的时候，但好像是有特殊的魔法一般，只要一靠近卡米尔就会有股安心倦怠的感觉。
他这样这样半倚半躺的姿势过于随意了，按照以往卡米尔都是不会躲开的，这是他们之间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但今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有些不太对劲，能够明显感受到起初卡米尔还是放松的状态，紧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僵硬了起来。
雷狮装作没有发现，他打开自己的数据监控板面，发现了系统栏里面有一条让他重新测试最佳匹配对象的通知。
看来之前那一次测试是作废了……莫名的烦躁，他只扫了一眼就将之拖进了回收站，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卡米尔的眼珠迅速转了回去。
嚯，宁愿一声不吭地偷看也不愿意张嘴问是吧。
雷狮有意无意地凑近了卡米尔几分，“说吧，今天为什么非要跟着来？”他见卡米尔虽然表情未变，可唇线无法掩饰地紧绷了一下，笑着耸耸肩膀，“看不出来啊，你也会对这个‘最佳匹配’的测试感兴趣吗？”
这句话能理解成好几种意思，卡米尔一时分辨不出雷狮想暗示的到底是什么，只好摆出坦诚的表情回：“不，我只是想了解更多关于大哥的事情。”
雷狮的神情果然变化了，却没有接着说下去，他思忖了一会，再次开口的时候又和刚刚的话题有些衔接不上了：“如果今天的测试结果是别人，你会给我什么建议吗？”
“嗯……”卡米尔眼底的光闪动了一下，表情中不解和犹豫参半，“抱歉，在这方面我也从来没有替大哥考虑过。”他顿了顿，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才继续说：“不过，大部分人好像都是会匹配到原本关系就很好的……慢热一点的情况大概是先在作战中成为搭档，相处愉快的话就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住在一起，慢慢培养感情什么的……”
“喔。”雷狮用手指托住下巴，卡米尔小心地看着他的侧脸，那副样子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攥紧了手里的抱枕，忽然有点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独处一会，酸涩的感觉像是冰激凌蛋糕切角边融化下来的奶油，缓缓地、慢慢地铺开。
但当他站起身来，雷狮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你说得有道理，不过现在的我们不就是这样么？”
——你又和那个凭空想象出的的“最佳搭档”有何不同呢？
雷狮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他知道这样可以令卡米尔躲无可躲。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里面立刻晃除了不安，他想，此时的卡米尔脑袋一定是在高速运转着试图解析、消化这句话中的含义，偏偏雷狮不想轻易给他答案，只是审视了片刻后笑了。
“算了，不聊这个。”他从卡米尔身上起来，转去给自己也拿了个抱枕，“这次算是立功了吧？报酬如何？”
“……”卡米尔迅速低下头去，“我刚刚已经看过了，数字还挺可观的，但是怎么分配……有点复杂。”他很快调整回了正经稳重的状态，将屏幕转到了雷狮面前，“营救码头的任务原本是派发给安迷修的，但咱们比他先赶到并且击杀了目标，后续解剖和修复等工作都是安迷修的团在做……按理说大部分的金额应该派发给完成了核心人物的我们，但是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协商分配佣金。”
“哦？”雷狮不怒反笑，“他们还真是选择了最令人讨厌的方式。”
“嗯。”卡米尔冷眼瞥了一下那条消息前的头像，“能和对方谈的话当然是最好……”
最好的情况与最差的情况雷狮当然也能想到，雷狮冷哼一声，随便抱怨了两句佣兵团那群精明算计的老家伙，又有新的书信提示响了起来。
“这人不会是打了个喷嚏吧？”雷狮瞥了一眼署名，原本不想继续往下读，奈何内容过于简洁明了，看来安迷修也懒得跟他多说一个字：
出来挨打。
4.
挨打是不可能的，不过卡米尔提醒了雷狮他还有一把剑留在了水行龙的尸体上，需要去取回来。
于是雷狮在家里和卡米尔一起用了午餐，随口找了些理由将这件事拖延到了下午，直到卡米尔收到了情报部的召请离开了家，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面转了两圈，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赶到码头的时候巨龙的四肢已经被分解下来了，有的佣兵正在用特殊的长刀切割龙的牙齿，还有的正在剥离龙尾巴上花纹最精美的鳞片，更多的人力是在想办法破开龙胸前厚厚的甲，剔除了骨和肉后寻找魔核——那是少数龙心脏周围生长着的一种坚硬如同晶石的组织，极其稀有，人们用它来获取热量、机械的驱动力和启用咒术的灵力。
这头龙的体型实在是过于庞大，没有办法带回专用的场地解剖，残肢和碎骨骼被堆得到处是，码头在经历了一场混战后本就一片狼藉，此时此刻场面都已经有些血腥和混乱了，附近一些居民忍不住好奇地围观了起来，又被一些负责维护秩序的佣兵遣散。
雷狮挤开几个忙碌的佣兵，看到了安迷修正站在码头的高处耐心地指挥着他的团员们，见到雷狮后立刻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还有脸过来？”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这种态度，雷狮反而更想挑衅他了，“哦？谁规定屠龙不许截胡的？”
“……我很忙，不想和你吵。”安迷修皱着眉头看他，忽然想起了正事，“对了，保护码头的嘉奖金我一分不取，但是佣金二八开不讲价，毕竟你和卡米尔只有两个人，我们这可是一整个团，从早晨忙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
“哦？”雷狮心底盘算了一下感觉有点暗爽，却还是抱着胳膊挑挑眉毛，“听你这语气，是不是还觉得便宜我了？”
安迷修本想怼回去，恰好有个看上去年纪就很小的佣兵跑来汇报了什么，雷狮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魔核”这个词，紧接着安迷修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过了一秒才想起来他好像还在吵架来着。
“你的剑插在龙血里太久，有点腐蚀的痕迹，我让罗德烈拿去修理了。”他回头瞥了一眼雷狮，摆摆手嫌弃道：“知道了就快消失，你在这里很碍事。”
“不，我改变主意了，”雷狮笑着反倒跟了上去，“你这么令人感动的行为我得谢谢你——所以，那个是魔核吗？”
“……”
龙的胸口已经被剔走了大部分骨肉，有束很显眼的光透过血迹散了出来。
雷狮用脚试探了一下旁边某根折断的龙肋骨，确认足够结实后踩在了上面蹲下去观察。
那颗巨大的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血管和肉都已经有了萎缩的迹象，但包裹在上面的魔核的却色彩鲜亮，仿佛拥有独立的生机。
一边的安迷修也忍不住感叹了起来：“水行龙的魔核大多都是蓝色或者青色的，不过我还第一次见到颜色这么纯粹的。”
“嗯，”雷狮难得不反驳他了，雷狮盯着它看了一会，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块诡异的晶体。魔核直接触摸在手心的感觉是一种诡异的酥麻，时而冰凉时而又燥热，每一次感官变动都是因为魔核内灵力的涌动，“这颜色好像……”
好像某个人的眼睛一样。
他忽然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这样吧，你们太辛苦了，佣金我可以不要，给我一块魔核就好。”
“……”
安迷修简直要被他的不要脸折服了，“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块魔核好不好？这种规格的是要上缴的，咱们全部的佣金也买不了啊。”
雷狮摇摇头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我只要小指粗细的那么一块就好。”
“那也……”
“别那么小气，就这样吧，晚上请你喝酒。”雷狮想拍一下安迷修的肩膀套近乎，奈何自己满手都是黑红色的血，几乎是一抬手腕，安迷修就弹开好几步开外了。
原本也没想着安迷修会领情，谁知道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候这个人竟然在嘈杂的小酒馆内主动找到了他。
“咳，”安迷修战术清嗓，“是这样的，我从雷德那里听说了点事情……”
“嘿嘿嘿……”雷德很快也从安迷修身后冒出来，顶着那张永远人畜无害的笑脸。
“……”听到的是什么，雷狮觉得自己根本不用问了。其实跟他比较熟的几个人都或明示或暗示地问过他和卡米尔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前雷狮只会嘲讽他们这群人实在是无聊透顶多管闲事，最近他忽然觉得好像绕了一大圈，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蒙在鼓里一样。
“看不出来啊，”雷狮冷笑一声，矛头直接对准了雷德，“看你这副德行，好像已经不担心匹配不到祖玛了？”
雷德的段位也不低，连笑容都没变，“你猜啊。”
“别瞎扯，”安迷修挡在他俩中间，追问道：“所以，雷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们是卡米尔派来套话的吗？”
“哎，说不定呢。”雷德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说每句话可都注意点，讨好我们说不定现在就倒戈进你的麾下。”
雷狮冷漠道：“好，我信了。”他招手叫来了几杯晃动着冰块的酒，跟来的两人果然不客气地各自为自己取了一杯。
出息。这两个人要是其中有一个机灵一点的肯帮他打助攻，他至于和卡米尔耗到现在么？
从酒馆出来的时候银色的月亮正悬在头顶，寒风带着潮湿格外刺骨，连烈酒入腹后翻涌出来的热意都能被吹干净。
雷狮收起了衣领，直接读了御风咒向着家的方向赶，心里暗暗期待着回去的时候能从窗户看到屋里面是亮着的，只是想象着那种场景都会令心绪更加迫切。
但当他真的看到那一片灯光的时候，温暖的颜色几乎是瞬间就顺着肋骨与肋骨之间的缝隙渗了下去。雷狮摸了摸口袋，那枚幽蓝色的魔核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散发着凉意与微光。
他忽然想起了刚刚雷德问他：“如果从最开始就没有这个‘最佳匹配’的机制，你是不是就不会突然开窍了？”
虽然语气是随意的，但这个问题犀利到戳痛他了，大脑空白了一会才开始想答案，半天以后挤出一句：“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好吧，不愧是你的答案。”雷德摊开手，“你和我不一样，但是也能理解——有的人在抛硬币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哪一面，直到抛出了一个结果才察觉到自己的想法。”
“呃……”一边的安迷修忍不住端起冷水，“可是这位幸运玩家现在被要求重抛一次了啊。”
雷德狡猾一笑，“你觉得他是听安排的人吗？”
——当然不是。
雷狮的手指攥起，将那枚魔核握在了掌心。踏入家门后他很快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卡米尔先是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在发现了他脸上细微的醉意后果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但是他早就习惯了，只是小声说了句：“又喝酒了么……？”
“嗯。”雷狮闷闷地发出一声，眼睛流连在他的身上无法挪动。卡米尔还没察觉他的异样，很快走上前来，自然地伸出手帮他解开最外面一层遮风的斗篷，雷狮有些慵懒地抬了抬胳膊，感受到来自这个家、这个人的温暖渐渐包裹了他，无穷无尽地往他的皮肤上扩散蔓延。
那层窗户纸曾几近戳破过——也许是某次狩猎中卡米尔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也许是与人对峙时卡米尔倔强地站在他的身前试图替他挡住危险的样子，也许只是某个普通的下午，他睡过了头，一睁开眼睛看见了卡米尔坐在他的床边安静地看书……或者，只是在他们共同度过的漫长岁月中，与此刻相似的某一瞬间。
他们之间再也不会出现某个其他的人，能够像彼此这样给予温情了。
“……大哥？”卡米尔的声音是出现在耳侧的，热气和细微的震颤令他从整个侧脸一路痒到了半边身体的每个角落，又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顺势抱住了面前的人，卡米尔手里还抓着他的外套，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雷狮把头埋得深了一些，莫名开口：“卡米尔，你想不想……”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不行，不能给他回答“不想”的机会。
“……什么？”卡米尔以为自己没听清后半句，他的身体微侧了一下，安静而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
雷狮重新吸了口气，“我说，和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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