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北玄】知君意 04
4.
“好啊。”
玄戈沉吟片刻，认真应道：“登基的事情原本便已处处妥当，前些天我还想着若是这最后清闲的几天里还闷在天鹿城，以后能出去的时日岂不是更少了。”
问出口之前北洛便猜到玄戈兴许会欣然同意，可未料到的是他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北洛打量了他几眼，“这话你定是不敢当着长老会的那群人说。”
“那是自然。”玄戈笑了笑，“所以只对你。”
于是次日玄戈便真的寻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同北洛一道“溜”出来了。
临行前慈幼坊的几只小辟邪在玄戈面前围成了小半个圈，终于有一只不太好意思地开了口说想要他从人间带点什么东西来，玄戈柔声应下，立刻得到了欢喜的回应。
开了这个头，余下的几只胆子也都大了起来，玄戈未曾露出一丁点不耐烦，浅浅笑着悉数同意了，再起身时正好瞧见一边抱臂看戏的北洛。
“光会点头，你知道那些玩意都从哪里弄么？”
玄戈挑眉问：“难道你也不晓得？”
……怎么可能，当他在人间的那么些年头都是白活的么？北洛刚要开口反驳，忽然想通了这又是个套，待到两人从慈幼坊离开，他才压低声音、眯起眼睛挑衅道：“玄戈大人麻烦起别人来理所当然？”
“既是主动提的‘带我’去，那就得多劳烦些。”他刻意施重了几个字，可语气却异常轻快。
“……”北洛盯着玄戈不知从哪里讨来的人族男子的寻常服饰，总觉得腰封处比他平日里的衣着要更显瘦削挺拔些，玄戈回头看他，他便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将目光挪去别处了。
穿过诡异的空间裂隙，站定在人间土地上的那一刻北洛还有些不真切感，玄戈左右望了望，周边尽是黑漆漆的山野，随时都会有孤魂野兽窜出来似的，与北洛口中那天花乱坠的描述大相径庭。
“这里……似乎并不像你所说的。”
看看，又没见识了吧。北洛笑而不语，只在心底暗暗诋毁，随即扯了玄戈的袖子带他下山去，“城郊清冷，热闹的在里面呢。”
他自顾着快些带路，未发觉玄戈细不可闻的情绪波动，被牵扯的那只手缓缓放松下来，任由他拉着。
从山间到城镇里一路上道路两边皆覆着雪。辟邪的体质不畏寒冷，玄戈从青枝上抚下一些，不知不觉便化开在掌间。
近城中已经有不少人烟了，不知是不是人间灯火温吞劣暖，还是熏烟袅袅迷人心神，玄戈看着北洛眼底那一点点晃动的光，总觉得面前的身影与天鹿城里倔强的别扭困兽并非同一人，越往城中央的闹市区越是活力昭彰，见到有趣的东西还会主动向他解释：
“这一排大多都是写吃食玩物，所以来来往往的大都是些带着小孩来戏耍的大人，湖水对岸年年搭戏台，烟花皮影什么的我都可以带你去看，还有些卖河灯明灯的商贩，赚的都是些青年男女的钱……”
玄戈眉尖微微一动，好脾气地摆出一副讨教样子，“青年男女？”
“是啊，凡人百姓，上有皇恩必馈，下有老小须养，能自己惦记自己的时日不多。佳节热闹却苦短，挤出来的时间可不是都要留给心上人？你看那些放灯的，几乎都是成双成……”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接着便抓了一下下脑后的碎发生硬转折，“哎，你有什么感兴趣的？没有的话就随意逛逛，接着随便找个酒楼赏灯好了。”
玄戈不语，抿起的薄唇微微上扬。远处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在交错的乐器中缓缓收了尾，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惊呼一声，随即整个湖面竟亮了起来。
北洛的目光被吸引了去，只见几条景观游舟晃晃悠悠地浮着，先是染了些金色的碎火花，接着那些船身便在水中央摆成一排，不一会打头的那条船上飞焰兀得亮起，接着那光迅速绵延至两边，一时火树银花，烟雾弥漫，连湖中枯荷都被重新点燃了生机似的。
不得不佩服人类心思别致，上元灯会年年都有些令人瞠目结舌的新创意。北洛忍不住多望了一会，眼里映画似的倒影尽了那些繁华，“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耳边回荡了一阵子，他忽然想说点什么，偏过头来却见玄戈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侧脸。
“你怎么……？”北洛眼睫颤动了一下，连带着他眼底的光都起了波澜，“哦——我知道了，人类的这点小伎俩入不了你的眼？”
玄戈顿了一下才收回目光，“不，我觉得很好看。”
他的话语几乎能被淹没在烟花的爆鸣声与鼎沸人声中，也许是风将烟雾都带到了这边来，北洛艰难地稳了稳呼吸，小声说：“……这里人好多，咱们先去别的地方怎么样？”
玄戈开口，还未发出声音便被天幕之上成排炸开的烟花覆没了过去，街道仿佛在一瞬间空前热闹起来，拥挤攒动之间北洛只觉得时间变慢了，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搡了一把，北洛一靠前，就觉得手被握住了，他瞬间便想到了这莫不是玄戈动用扭曲时间的法术捉弄他？！
可猛地抬眼，却只见了他眼里温和的笑意，似是随时都能浸没在阑珊斑驳之中，玄戈贴近他的耳朵清晰地说：“嗯，在人间你说了算。”
“……”北洛愣了足足一秒才想起来抽回自己的手，还想搓搓发热的耳朵却忍住了。
这人怎么这么……酸！
其实也并非是真的令人不适，只是北洛半天都想不出更合适的词了，玄戈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不痛不痒，越是这样随意，反倒令北洛为难。
既不说要，也不说想，北洛思来想去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究竟喜欢什么，对方却淡淡回答：“你替我决定好了，我已经许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别人都听你的，竟然还不乐意？！这做君王的竟能这么想，简直脑子有问题！
但北洛自然是不会埋怨出来，只是携着玄戈四处逛了逛——荷包泥塑之类的都是小姑娘稀罕的玩意儿，糕点糖果也都是些小娃娃才嚷着买的，民间字画这类的玩意儿玄戈瞧了也只是简短评价道“风趣”、“淡雅”之类的，北洛自然也是能看得出他不感兴趣。
直到两人顺着一串长长的红色灯笼来到一处巷子里，人比湖边那一沿的要少上许多，有一段石板路面狭窄逼仄，仅容一人通过，再往里却是热闹得很，一群人围在一起高声叫好。
玄戈看了一眼北洛，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不明白的样子，两人走进了才发现这竟是一处擂台，边沿拿红色的厚缎围了起来。台上是个手持双斧的彪形大汉，这等天气里还光着膀子喘粗气，身上大块大块的肉拧在一起无比壮实，而台下有个公子打扮的人持扇而立，冲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扯开嗓门喊：“还有没有侠士想要上来挑战的？若是没有，那么这对稀世美玉‘知君意’，便是台上这位屠户的了！——”
周围细碎的议论声四起，一人小声说“这已是第五位挑战者了”，另一人戏谑道“他一个杀猪的，哪里配戴玉石？”话音刚落，又有声音辩驳道：“哎，可不能这么说，万家公子摆擂向来都是讲公平，管你什么人上来都是技高者得，看来这屠户并非是什么无脑莽夫，想来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北洛偷听了几句便懂了，见玄戈依旧还有些不解的样子便快速解释：“哦，这个是……民间总有些富人家的公子，逢年过节便找些稀世玩意当赏开擂，其实也就是太平久了想看点打打杀杀的当乐子。”
他一边说一边追着望去，只见那“知君意”是两块可以嵌和在一起的玉石，拆开看的话似乎与寻常玉佩并无两样，可并在一起黑白相交，纹案精美，浑然天成。北洛心底一动，下意识转去看玄戈，却见对方表情有些惊讶。
“怎么？”
玄戈缓慢摇了摇头，“没什么，那玉兴许是从魔域与人界边境的某处裂痕开采出来的，上面沾了些灵力。”
北洛看着他的脸，眨了下眼睛，“你喜欢？”
玄戈不置可否，只是轻声说道：“这种玉在魔界并不少见，但眼前的这一对，样子倒是不错……”
那不就是想要么，绕什么弯子。
此时许久未出新的挑战者，纷杂的人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甚至还有些人认定了结局，热闹看完转身正打算离开。北洛轻哼一声，他转了转腕子一跃踏至台上，刚要散去的人们瞬间又被这突然的新挑战者吸引了，纷纷聚拢回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热血忽然在胸口冲荡开来，他居高临下地望了人群中的玄戈，只一眼便觉肋下心脏中热意沸腾，这才转去冲那屠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他反手拔出了身后的剑——
“这块玉，小爷我要了，放马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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