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卡】霓虹乍冷 04
4.
然而提议是一时冒出来的，坚持这个提议大多有些固执的成分在里面，可待到两人真的一起爬到天台顶上，雷狮很快后悔了。
酒吧外场的天台是个露天的舞池，隔着很远都能看到四射的灯光，内场这边却没有开放，顺着漆黑的楼梯走上去，一整片都是水泥地，两人一起踏在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气氛，唯一的优点是四下无人。
开春没多久，到了晚上的凉意依旧是冬日未褪干净的那份刺骨，雷狮的手几次想要去碰自己的拉链，最终都被“穿黑色外套就要做好被冻死也要坚持敞开的觉悟”一句魔咒给阻止了下去。
卡米尔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身后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要么？”
“……不需要。”开什么玩笑，他穿得这么好看，不可能就因为冷就披上这件丑到爆的外套，再说了……邀请他来天台的是自己，觉得冷的也是自己……这个时候接衣服那简直就是尊严践踏！
卡米尔见他后退了两步，微微低下头将手收了回去，雷狮是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刚刚有一瞬落在耳中的气流音是笑声。
夜风吹乱了卡米尔额前的头发，他抬起脸来理顺了一下，雷狮盯着他眼角轻微的弧度，不觉怔住了，“原来你也是会笑的啊。”
“嗯？”卡米尔似乎不懂雷狮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
其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对一个浅笑敏感成这样。雷狮第一次见到卡米尔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个少年身上气质的特殊，像是被某种低沉的郁意笼罩着，安静又孤寂，完全想象不出他笑着的样子，可今天竟然看到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
有点喜欢。这四个字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对一个酒吧的驻唱小歌手产生兴趣”这件事情本身就不靠谱，再加上成为艺人之后他被要求每说一个字他都事先斟酌，不许有单纯的情绪表达，稍稍明确一点的都会被解读成暧昧，不知不觉下意识压抑都变成习惯了。
一想到这里雷狮也觉得胸口发闷，他转过身去背靠着栏杆，胳膊肘随意地架在两边，扬起脸来对着无月的夜晚发呆。
卡米尔看了看他，也走到他身边，只不过是胸口挨着栏杆，视线漫无目的地追着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忽然侧过脸来，“外面太冷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宵夜吧。”他顿了顿，还补充说：“我还没有吃晚饭。”
“你……”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么？还有、他难道不回店里么？家呢？……按那个舞娘说的话来说他应该还在上学，再怎么说学校总该要回的吧？
所有的疑问都是没问出口的，卡米尔不会读心，自然就不能替他解答，只是摘下帽子一边摆弄着后面的调节扣一边小声地说：“如果你还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自己去。”
……这话说得，一秒就将雷狮刚刚所有的想法剃了个干净，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答应的话简直就不是他雷狮的作风！
于是他挑了挑眉毛，笑了一声将卡米尔说过的还给了他：“我的荣幸。”
卡米尔将他的帽子借给了雷狮，这点真是让他意外。
雷狮抓了一下后面露出的发尾，“其实我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看出来。”
“你想多了，我是在乎我自己。”
“哦，是吗？” 雷狮笑了笑，摆出来一个捧读的动作，“当红偶像深夜幽会小男友，对方身份是——”
卡米尔抬起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雷狮捏了一下他的手，“糟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
“……”卡米尔小声嘀咕了什么，用食指往刘海前面摸了摸，在意识到帽子并不在自己脑袋上后又僵硬着换成了一个整理刘海的动作。
“什么？”雷狮微微弯腰靠近了他。
“……我说、”卡米尔吸了口气，“找到吃东西的地方再说话，不然喝了凉风会肚子疼。”
这语气有点意思，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扮演着的到底是什么角色。雷狮一边走神一边“嗯”了一声，跟随着卡米尔穿过了一条马路。
这片区域的夜生活极其丰富，吃夜宵的地方扎堆。寒冬过去，料峭春夜里有些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得出来寻欢作乐了，就连室外的桌子前都有几桌人聚在一起。
雷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目光在一家烧烤店的门头上多停留了一会，卡米尔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就在这里吧。”
“所以……你只是因为要钱，才来这种地方？”话音落下雷狮就觉得自己这么说好像有些不妥，却没想到对方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对。”卡米尔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我妈妈正在住院，很需要钱，但是年龄不够，很多地方都不要我。这家酒吧的店长是我妈妈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本来是不想要我的，后来因为内场之前有几个员工闹出了些事情，人手不够了，这才让我暂时在这里打工。”
雷狮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直接问：“那你的爸爸呢？”
卡米尔摇摇头，没多做解释，只是轻飘飘地说：“我宁愿他死掉了。”
“……这样啊。”
气氛好像开始变得沉重了……雷狮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却一时找不出能迅速转折心情话题，便顺着刚刚的继续问：“‘暂时’在这里打工？也就是说你随时都可能离开，是么？”
“是我随时都可能被炒。”卡米尔纠正着他。
“好吧，”雷狮耸耸肩，使用了他的说法，“那被炒之后呢？想过做什么吗？”
卡米尔忽然抬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你想说什么？”
还真是警惕啊……雷狮忍不住笑了笑，“我听过你改编我的歌，和网上流传较广的版本都不一样，你会编曲吗？”他未等到对方回答，先压低声音认真地说：“很赚钱的。”
按照正常的程序，下一句肯定是“为什么”或者“如何做”。雷狮都已经打好腹稿了，什么第一次听你弹吉他的时候就觉得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同意的话我可以教你，以后说不定会唱你写的歌、带你到圈子里面做个真正的编曲师；或者你喜欢唱歌的话也可以，我认识一些人……简单粗暴点讲就是：“我看上你了，要不要考虑跟我混。”
只是想像一下都觉得很令人兴奋。这还是雷狮第一次想要“挖人”，纵使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些私心的成分，但如果真的成功的话……
“你在可怜我么？”一声冷冰冰的质问无情打断了他的思绪。
雷狮愣了一下，“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很正常地问你。”
正常就有鬼了！雷狮心底悄悄骂了一句，“我要是否认的话你会信么？”
“信，但是会感到奇怪，我还没见过有谁会无缘无故就想拉陌生人一把。”
你也知道人不会莫名其妙就伸手帮助的是“陌生人”啊——雷狮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刚开口及时刹住车，目光忽然尖锐了起来。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从刚刚开始他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审问者的位置上，丝毫没有发觉原来面前这个人也在套他的话。
卡米尔将两只手扣起来摆在桌子上，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一个答案。
雷狮微眯了一会眼睛，随即恢复了笑容，“我觉得你很有意思，这理由成立吗？”
这回卡米尔不说话了，能从他缓缓游离开的眼神猜测他在思考什么，雷狮耐心地等了一会，直到对方神色变动了一下，可并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而是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我觉得那边好像有人认出你了。”
他朝着一个方向转了转眼珠，靠门的角落里坐着一对男女，女声正激动地扯着男生的衣服不住地往这边看，而男生显然搞不懂状况，一脸疑惑。
“嗯。”雷狮迅速确认了一眼就明白了，他回过头来，干脆地从菜单下面抽出结账用的小票，“走吧。”
结账的时候雷狮发现那个女生有想要跟出来的意思，他们先拐到了某个小路口绕了一圈，雷狮将帽子还给了卡米尔，“我都被都认出来了，现在要藏好的是你的脸。”
“……”他的话有道理，卡米尔默默接过，却没料到雷狮伸手又将他的帽檐用力往下压低，险些遮住他的视线，随即手被牵了起来，雷狮带着他又穿过了几家店才绕到了返回的路上。
卡米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独自嘟囔了一声：“应该还有末班车……”
“什么？”
卡米尔指了一下远处的公车站台，“我要回学校了，今天晚上谢谢你。”
后半句声音有些小，雷狮听出来是要道别的意思，“你在哪里上学，这个时间点了还会开门么？”
卡米尔的回答依然狡猾，只有两个字——“翻墙。”
能把违反规定的事情这么平静地讲出来也是一种本事。雷狮心底感叹了一下，有点想笑也有点心疼，最终却略过了那些细微的情绪波动，伸手拉了一下卡米尔使得他停下脚步，“如果你想好了可以找我。”
卡米尔眼底的光像圈涟漪微微波动了一下，“嗯。”他轻声说：“我每天晚上都在酒吧。”
……意思是欢迎他以后再去酒吧找他？
可还没来得及把人抓住阅读理解一翻，卡米尔便松开了他的手跑起来。
夜间的公车顶着刺眼的灯光晃到了站台前，卡米尔追了上去，直到跑到车门口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雷狮停在原地冲他摆了摆手，想说点什么却止在了喉咙里，他看到卡米尔迅速上了车，信号灯灭了下去，在一阵关门的噪声后，公车载着里面的人缓缓驶远了。
尽管思念偶尔会格外强烈，但雷狮没想到自己会在隔天就又见到了卡米尔——而且还是在酒吧外面。
在便利店的货架之间，他是确认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弯着身子缩在后面那个穿着高中生校服的家伙就是卡米尔本人。
他今天上午的训练结束后直接回到了自己公寓里补觉，一直睡到昏天黑地醒来之后感到肚子饿才出来买东西吃，既然卡米尔能穿着校服出现在这里那说明他的学校应该也离他家不远……
等等、这个样式的校服，是不是也见金穿过？
所有的念头在他脑内一闪而过，他迫切地想问，却很快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雷狮环视四周，跟着蹲了下去，卡米尔看到他后脸上也有着无法掩饰的意外，可转而又变成了严肃到几近冰点的神情，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直接解释：“有人在等我出去。”
雷狮皱了一下眉毛。总是卡米尔说得淡描轻写，可是个人都能猜出那些“人”不会是什么好惹的家伙。见卡米尔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省略掉了所有问句直接开口：“我给你拦一辆车？”
“不用，你装作不认识我就可以了。”说罢，卡米尔转身去饮料架子上取了两瓶苏打水。
“喂，你……”雷狮想伸手去拉他，却被强硬地打断——
“我说，不用。”卡米尔没有看他，连动嘴的幅度都极小，他压了压帽檐起身去收银台前结账，却没料到雷狮竟然直接跟在他身后付了款，越过他取走了那两罐苏打水，二话不说便拉着他走了出去，强硬到卡米尔竟无法挣脱。
“你……”卡米尔有些急了，一抬头却被雷狮的眼神震了一下。
店外果然有两三个“路人”跟了过来。他的目光阴沉了几分，终于放弃地方，任由雷狮直接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强迫着将他塞了进去，接着自己也坐到里面用力关上车门，司机师傅拨好打表器回头询问：“去哪里？”
雷狮看了卡米尔一眼，对方沉默了几秒，终于简短地报出“市立医院”四个字，车子启动后他便看向窗外，一言不发了。
一路诡异的沉默对于雷狮来说简直就是折磨，直到远远地能看到市立医院大楼顶端红色十字的标志，他忍不住质问：“那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米尔低下头，将袖子扯得盖住半个手掌，“我说过，你不用这样。”
雷狮死死地盯着他，自己都能感受到周边的气压在不断降低，卡米尔脸上却未曾出现一丝波动，直到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卡米尔忽然开始解胸前的卡牌——
“抱歉，我没带更多的钱了……”他将那枚学生卡塞到雷狮手中，接着便利落地拉开车门翻身下车，头都没回，很快跑远了。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雷狮只觉得后牙槽都被自己咬得酸痛。
他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那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他的时候都有些害怕，半天才试探着问：“您、还有别的行程？”
“嗯……再送我回去吧。”雷狮将手腕搭在额头上试图抚平心底的无名火，一低头又看到了后座椅上两罐被遗忘的苏打水。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姓名一栏的那三个字，指节不由得攥起，将它紧紧掐住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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