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卡】苦艾酒 10
10.
抹除了最后一缕暗淡的晚霞，都城中心的生命之树点亮了瑰丽的荧光，远远望去像一团紧密簇拥的星云，以一种充满神性的姿态宣布夜幕就此降临。
大多数贵族刚结束了晚餐，换做平日，饭后的活动大概就是参加约会、舞宴、或是某些专供有钱人消遣的娱乐项目……这几天所有的人却都在关注着同一件事——生存比赛。
早些年权贵之中还有少数人认为这种崇尚暴力与厮杀的比赛是扭曲人性的，他们结成组织，发动过几场并无明文记载的游行抗议，但很快几位组织头目的家族接连被迫害，很快走向了衰落，那之后组织渐渐没了声息。
少了反对的声音，保持中立的权贵们竟然真的如同失去记忆一般，他们以不可思议的适应能力接受了比赛的血腥程度，甚至渐渐还有人带头鼓吹生存比赛的价值，仿佛屏幕中的那些参赛者并不是拥有者思想与人格的生命，而是伟大的、愿意贡献出自己一个人去为所有人类取乐的勇士，他们是生命之树掉落到人世间的果实、是被神亲吻过发梢的子民……
在这样的思潮推动下，近几年的创意与尺度在不断地突破着观众们的想象，闲暇时间讨论赛况已成了贵族之间的潮流，仅仅是试赛，收视率就已经暴涨至极度夸张的数字。
紧随这一热点，应运而生的活动也有许多，各大赌场也不例外。
今日最火爆的话题是：第一位集齐九块地图的参赛者会是谁。
酒厅内浮空荧屏上滚动播放着参赛者们最新的击杀数，整个内场被播放不同参赛者赛况的曲面屏划分成了好几个区域，人们大肆讨论着镜头下那些或疯狂或狼狈的参赛者们，忽然之间，喧哗又火爆的氛围却被某处荧屏前齐齐的大叫打断了一瞬——
“你们看那个！”有看热闹的人伸长了胳膊指，“第三赛场……雷狮！”
此时屏幕中央的人扑倒在雪地中，他刚刚用镰刀毫不犹豫地了结了与他搏斗者的性命，旁边的数据提示弹窗适时地亮了起来。
这是他击杀的第七名参赛者，除了第一赛场的王牌选手以外，他的击杀数与另外两名参赛者都是并列第二，方才那一声骚动便是在他身上下注的赌客们的欢呼声。
但，这样的狂喜也很短暂，有人盯着他肩膀上那条看不出深浅却不断流血的伤口念念有词，也有人盯着他那张被冰渣子和血污抹脏了的脸兴奋不已。夜色将至的雪原弥漫着像极了死亡的灰冷色，雷狮伏在雪地里喘了几口气，再次站直的时候眼里尽是通红未散的杀意，整个人都像是冰山之中一头暴戾的猛兽，无法冷静下来，而荧幕外，他的身价与他眼底的焰火一同旺盛燃升着。
紧接着画面震颤着发出轰鸣，镜头之中一道刺眼的光晕切割开了几帧，只见遥远的山顶爆开了似雾似云的一团，那巨大的雪盖在巨大的断裂声中跌撞滑落——
是雪崩！
比赛地图中随机出现自然灾害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恰好是刚刚表现精彩的雷狮倒霉，不论是站在什么立场，揪心或是窃喜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极度紧张的空气中不知谁的酒杯摔碎在地发出脆响，像是能透过屏幕听到那些声音，雷狮的瞳孔中划过一道寒光，他反手将武器插进自己背包中，捡起地上死亡参赛者遗留下来物资囊开始狂奔。
那身后的暴雪吞没了无数的植物、连带着还卷来致命的滚石，眼看着灾难愈加逼近，风雪几乎直咬着雷狮的脚跟，他却忽然掉转了方向，冲着一处断裂了一截的山体一跃而起！
他疯了？这种高度跳下去任谁都会粉身碎骨……
有坐不住的人怒骂一声“废物”后拍桌暴起，刚要转身愤然离去，又被接下来的尖叫声引回了头——
“他怎么……！”
两只白色的滑翔翼猛地展开，雷狮右臂上牢牢绑着的装置是他在发放地图前就拾取到的物资，此时正像只海鸟一样拉拽着他在空中飞跃，雪浪在他的脚下轰然流泄，巨大的气流将他托高推远，雷狮将那只夺来的物资包在手腕上缠了两圈确保不会掉落，又适应了一会找到平衡，随即试着掌控自己的滑翔方向。
极厚重的冰雪瞬间落进了冰山下的幽谷，参赛者名单上同时出了几个灰暗下去的、倒霉鬼的名字。太阳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摸去了最后一丝余温，雷狮像是乘着那一线光晕逃出天生，他抹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忽然发出一声畅快的欢呼，声音还未荡远，很快淹没在了震耳欲聋的雪崩回声中。
他滑翔了一阵子瞄准了一处不错的着陆点，拉着收束带勉强停下，回望着自己的航线，又看了一眼地图，现在他的手里只缺少最中间与右下角的拼图了，不可能返回冰山，也排除了绕去最东部沙漠这种空旷地带的想法，沿着最北部的地图边缘摸索似乎是最好的策略，只要他先想办法越过不远处的河流湖泊……
不过，在这之前也有别的事情可做。
雷狮背靠着一块能够遮掩他身形的巨石，开始清点战利品。那只物资囊中有一只单侧开刃的回旋镖，雷狮握在手中掂了一下重量，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接着放到地上继续翻找，最后留下了一半的物资和那只材质较为轻盈的囊，剩余的被他直接摧毁后扔下山谷。
接着他开始给自己包扎，画面换了种运镜方式，从上帝视角切换成了某种由远到近极其亲密的视角，摄像头在场地内的形态可能是一只看似无害的飞虫蚊蝇，缓慢晃动着接近，甚至可以拍清楚参赛者受伤肌肤的纹理，却给观看者带来了更近距离观察参赛者的体验和某些满足各种癖好的视觉冲击。
雷狮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有些模糊，咬牙将衣物撕下来的时候额头上都渗水珠，他用另一只手和牙齿打开了药剂，半透明油状的特效药沾到伤口后立刻发出了“滋滋”的声音，雷狮牙关紧了紧，一滴汗水顺着眉骨流了下去。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一位贵妇发出了感叹，接着又有人赞美他的其他五官、身材、杀人时候的表情……甚至还有些人以一种激动的语气道想要看他更惨、更痛、倒地不起的样子，随着讨论声越来越激烈、内容愈发不堪入耳，画面里的人忽然抬起眼睛，眼珠直盯着那只晃动靠近的微型镜头，在观众看来就像是穿透荧屏，直接盯着他们每一个在场外肆意观赏他的人。
雷狮捡起地上的回旋镖比量了一下，目光忽然变得冰冷，下一面那枚回旋镖迅捷旋转着冲向摄像头，刺耳的击打声后画面一阵天旋地转，最终模糊的镜头朝向天空，雷狮居高临下的神色在出现在了边缘一角，然后是沾着雪水的鞋底，狠狠地碾压了下来。
画面就此切断，转换机位的过渡令播放屏安静了几秒，远景中雷狮又坐了回去继续处理自己的伤口，但他引起的、观众们的的欢呼声却是几近爆炸的——
毫无疑问，雷狮这种精彩又极度叛逆的表现牢牢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权贵们被美色与美酒簇拥着一掷千金，偶尔也会听到远处荧屏前因某个炙手可热的名字变成灰色后愤怒摔杯的声音，欢喜与愤怒都是那么空虚又疯狂……
而他们从不会想，在那样的光环之下，又有多少参赛者在第一个不眠夜中拼死挣扎。
卡米尔将凯莉挡到自己身后，要他跟好自己、并且保护食物。
虫群还在汹涌地紧追着他们，在这种铺天盖地的数量攻势下敏捷与速度似乎都无法起作用，他只能将自己的领口与袖口都扎紧以防有肉虫钻进衣服，接着以一种无差别劈斩碾压的方式艰难向前。
他雨衣上全是突围时粘上的黏黏糊糊的肉泥，偶尔还有几片掉落到身上的树叶，裤子上都是泥土，时不时还会有空降的肉虫直直落到脸上……
那数量已经远远超出目测，虽是雨林，可植物的覆盖率根本不可能藏住这么多东西，就这么平白地钻出来，难不成是从地里……？
“喂，怎么还没逃出去……你方向感没问题吗？”凯莉已经被恶心和惊慌折腾得有些抓狂，虽然那些到处都有的东西的蠕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它们来时的路，但卡米尔对自己原路返回的能力还是有自信的，果然又艰难地前行一段，视野较为开阔起来，幸运的是前方的平地上竟然没有那些东西，卡米尔侧着身体让凯莉抱着食物先跑，自己想办法甩开身后黏着的，却听到短促的惊呼声。
“……怎么了？”卡米尔甩掉了黏着在身上最后的一条，惊异地发现那些扭动的家伙竟然一改刚才那铺天盖地的架势，反倒是瑟瑟缩缩，不敢上前了。
这里没有火源，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味道或者声音，凯莉的表情又像是明显见到了什么，卡米尔皱眉问：“巢穴里有东西？”
“蜘蛛，腿比你的还长……”话音刚落，那巢穴中的确是传来了某种爬虫活动的声音，凯莉将食物瓶子搁置到了脚边，从战术服内侧抽出来一把柳叶刀，迟疑地靠近巢穴——
“等等，别杀它。”卡米尔压低声音，“那些虫子被吓退也许是因为它在这里。”他想了想，两手捏着分开比划出一个绳子的形状，“会捆绑吗？”
凯莉眨了下眼睛，也猛然明白过来，瞬间严肃神情褪了大半，“会倒是会……你这么问我觉得有点色情。”
卡米尔不想接这句，他抖掉身上的一些脏东西，抹干净刀后捡了两块小石子握在手里，靠近几步后丢出了第一颗，原本窸窸窣窣的洞穴忽然安静下来。
卡米尔与凯莉对视一眼，又靠近了几步，他抬起手腕，刚要掷出另一颗石子，只听一阵木质断裂的声响，两条生满黑色刚毛的虫腿插进了地面，接着扒着泥土将整个身体翻了上来。
“……”凯莉说得没错，那巨型蜘蛛的身体其实只比人类的头颅大上一圈，但步足极长，靠近末端的部位衍化成了类似外骨骼的结构，相当锋利，它弯曲匍匐着呈进攻姿态，顶部那两排大小不一的眼睛随机眨动了几颗，在见到了面前两个新鲜食物后，它一边从口器之中吐着泡沫状的粘液一边发出某种极其尖锐的叫声。
“我尽量砍掉它的腿……”卡米尔眉头紧锁，“你想办法限制它的活动。”说完，他将手中的石子扔出去直击巨型蜘蛛的一只眼睛。
那怪物颤抖了两下，果然向着卡米尔冲来——这东西底盘锋利且坚硬，显然无法进攻，向上闪躲也有些危险，这么长的爪子，又把巢穴建在了悬崖边……显然是种擅长弹跳的变异生物。
卡米尔扫一眼周边地形，反身扑进了两棵树木之间，一条虫腿顺着缝隙笔直插了进来，他迅捷将之砍下，断肢还在地上扭动着，截面喷射出来了不少墨绿色液体，地上的绿叶沾到后立刻变得枯黄……
“它的体液有毒！”说这话的是凯莉，她也一并发现了，卡米尔未来得及回应，那蜘蛛便尖啸着往树上爬，到了一定高度后忽然张开所有的足节，如同一张网一般扑了下来，卡米尔用袖子埋着脸向旁边打滚，好几声巨响混在在翻滚时耳际混乱的杂音中，最后一下尖锐的爪几乎擦着卡米尔的后腰插在落叶草丛之中，而就在它扬起利爪又要进行下一波攻势时，另一侧又传来了令它疯狂的剧痛——
是凯莉！她用绳索打了结，套索勾住了蜘蛛两条足关节上的倒刺，猛地向后拉时一根倒刺被生生掰断，另一根也被拉拽撕裂，连接部位溢出了体液。
“漂亮。”卡米尔难得挤出一句赞美，他向一侧翻身而起，握紧匕首眼疾手快又是几下挥砍，那些外骨骼的确是很坚硬，但沿着节点从内测向外斩断就变得轻易，失去了一侧的支撑，另一边又被绳索扯着，巨型蜘蛛倒在地上扭曲着发出刺耳的声音，卡米尔未用全力，只是一脚踩烂了它几只眼睛，又斩断了剩余的步足，只留下了躯干旁边短短一截扒着地上的土不甘挣扎。
凯莉远远地确认了一眼，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喘气，卡米尔花了点时间平定呼吸，拍拍身上的土，“用绳索捆住，然后把它拖到巢穴旁边。”
凯莉缓慢挪过来，回头去看卡米尔，“喂，那个不能吃的。”
……他当然知道。卡米尔无奈地拨开一片草丛，从里面捡起一条他砍下的蜘蛛爪，照着一条藤蔓用力，那藤蔓被砍断一半，余下的部分很快被腐蚀成了枯黄色。
“这些外骨骼、还有毒液……应该都可以用。”他找了个较为平滑的部位拎在手里，“其他几条我回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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