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_YU

wb:请以你的尾巴刺挠我
ao3:jiangdongceyu

 

【雷卡/短完】Rose Jauen

现代大学AU,青春伤痛文学

是无料的稿,请期待无料的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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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手腕上的电子表响动了一声,片刻的迟疑后,卡米尔掉转了前进的方向。

东校区与西校区之间的柏油马路还没翻修,深浅不一的黑色和临近人行道凑合填充的地砖混搭在一起,将之缝补出一股子“爱谁谁”的朋克气息;树上的鸟巢罗列毫无章法,将秃了叶子的枯木粗暴地重现生机;校园里的声音从来都没停过,来往匆匆的都是年轻的生命力。

每个周卡米尔都会穿过那条颠簸的路,来到某个偏僻的室内体育馆——虽然挂着这样的指示牌,但里面早已被艺术院的老师学生们改造成了小型的演播厅;这里时常会有演出,对外出售便宜到难以置信的门票,对校内的学生慷慨到完全免费。

卡米尔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个某个雨天。

那时候大一开学没多久,他下课后折返取忘记的东西,丢三落四令他耽误掉了最佳的躲雨时间,原本只是为了寻个地方缓过这阵突如其来的大雨,却没想到在这里会听到高低起伏的音乐声。

他从体育馆侧面的一个紧急出口摸了进去,一打开门就感觉乐声绵延,擦着他听觉神经扑面而来。

观众席里的人不多,能看到的只是地面上的指示灯,观众都模糊成了黑影。

他站在门口没打算进去,而是抬头看向演绎出声与光的舞台——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个小提琴手——

长达几分钟的时间,他以为自己认错了。

那个人的身形轮廓已不似他记忆中那个叔父家的、心高气傲的兄长,他修长的手指在小提琴上轻松地抹出颤音,演奏时投入的样子完全融入了那一幕悲剧;随即灯光变强、歌声也放大,那一段流畅的音乐如同弧度激烈的曲线猛然拔到顶点,卡米尔都觉得自己仿佛坠入剧情境地了几秒,接着便是自远而近的、稀稀落落的掌声。

但是他没有向雷狮打招呼——可能因为被淋了雨的自己实在是不想见人,或者可能那个时候他就生出了某种不一样的心情,总之他悄然离场,绕到体育馆的前门,在一块乱七八糟张贴满海报的公告牌前停住脚步,认真地看完了几行字。

他得知了这部歌剧会在每周五的下午演出,雷狮是固定的小提琴手。

 

隔了段时间,卡米尔早早提交了论文,路过隔壁专业的试验田,看到强迫症一般整齐栽种的鲜花幼苗,闲来无事,忽然又想起,也许自己可以去体育馆场内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坐坐。

入场的方式极其简单,出示本校的学生证即可,只是个体育馆,搭建出来的舞台不可能像专业的那样面面俱到,中场的时候只是将灯光熄灭,没有合上的幕布,仔细一点都能看清里面的表演者在做什么。

雷狮在演绎的时候总是投入又深情的,但中止的时候又会很快恢复自己的状态;他喜欢单脚踩住琴凳下面横向的一条杆,琴弓抵在自己的手心里小幅度地敲,卡米尔看到他与别人说笑时候的神情,散漫却吸引视线。

他在焦点处,而自己在暗处,总不可能被发现……于是卡米尔直白地远观了好一会,直到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雷狮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卡米尔又将目光飞速移开到一边。

 

他发现,这里的学生常客除了艺术院的学生大多都是表演者的恋人或是追求者。

这其中有多少喜欢的是雷狮……卡米尔不能确定具体都有哪几个,只知道一定有很多;他的视线不经意间看到坐在临近座位的女孩子,她只盯着那把小提琴和它的主人,倾慕的光让她的神情无比动人,瞳孔内外的两个世界,处处都弥漫着无法掩饰的喜欢。

卡米尔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舞台上,女主与男主在深情对唱,可他还是不能忽视那股莫名蹿腾上来的心情。

他顺着小提琴绵长连续的音色,看到雷狮微微颔首,牵扯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音符,扣动着缠绕在他心脏边缘的所有血管——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那次后,只要有时间,卡米尔就会去做听众,只是始终没能和雷狮说上话。

父母离异后,他的母亲极力反对他和自己的父亲扯上关系,就连父亲那边的亲属也一并彻底断绝……当然,他也自知上一代的恩怨纠葛轮不到他和雷狮之间都要避嫌,只不过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对自己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来掩饰不知如何开口和雷狮说出第一句话的窘迫。

直到某天,冷暖交替的时节里云一层叠着一层,下午的课堂昏昏欲睡,卡米尔也将自己藏在教室后排走神;不一会开始有人拿着书包从后门撤离,卡米尔看了一眼溜走的人,又看了一眼面无愠色的讲师,也捞起书本离去。

试验田中的花苗死掉了一半,剩下的都被精心保护了起来,中央插了一块用了两种语言介绍的牌子,最显眼的还是下方加粗放大的警戒语。

他一路步行来到了体育馆,却没有听到乐声,他独自在演播厅门口转了两圈来到后台,那里也没有人。

“今天没有演出。”

身后响起了那个声音,比起少年变声之前的清澈,现在的更加沉稳磁性,但意外的是自己竟然还能辨认出。

卡米尔停顿了一下才回过身,雷狮手中正抱着几把折叠在一起的凳子,看样子是要送到哪里,见他一脸茫然,十分自然地解释道:“这次流感放倒了一片,主唱和替补同时病了……你没有看到昨天群里的通知吗。”

卡米尔站定在原地,“……没有。”

雷狮多看了他几眼,很意外地笑起来,“那也没有人告诉你吗?”

“……”当然。他从来都是自己来的,没和任何人说话,像是一处秘密,有时甚至都有点不那么正大光明的诡异心理。

“好吧。”雷狮对于他一味沉默的反应并不陌生,他将手中的东西往旁边一放,理了理袖子,“你几乎每次都来,是看好哪个女生了吗?我可以帮你介绍。”

“你想多了……”卡米尔终于出声,只不过反驳的语速有些快,雷狮的笑中带了些狡猾,卡米尔便知道他误会得更深了……越描越黑,索性换个话题:“我听说过你也在这里,但没想到学的是音乐。”

雷狮耸耸肩膀,“我之前不知道你在这里,不过你第一次偷跑进来我就发现了,我只见到了背影;第二次来的时候我才确认,后来才知道你在东校区那边……”

雷狮还是那样,外向又健谈,收敛起了小时候的骄纵后反而多了几分闪耀的气质,他们聊了一会各自的专业,卡米尔表示出了对那场演出的兴趣,雷狮向他介绍说这部音乐剧是他们系十年前的一位学姐写的,后来又分别有不同的人作了音乐、编排了舞蹈,拼拼凑凑,竟然也能变成这样完整的演出。

卡米尔看了他一会,雷狮忽然注意起他的表情,“你想知道……额、我叔父他现在怎样吗?”

“不想,谢谢。”卡米尔摇头。

雷狮松了口气,“嗯,那我不说了。”他甩甩手腕,重新搬起那一摞座椅,“下次再来听的时候,一起吃个饭吧。”

卡米尔听到自己只发出一声“嗯”,一直将雷狮目送到了自己的视线之外,他的手插进口袋——拔出来——又一次插了进去,毫无理由的心悸,竟在那个人离开后伴随着短促的吸气,忽然之间失去了控制。

 

 

2. 

后来他们见过几次面,也一起吃过饭,顺路的时候基本会并肩同行,但雷狮的身边总会有他的其他朋友,真正聊起来的次数少得可怜。

卡米尔依然会在有空闲的时间听雷狮拉小提琴,雷狮以为他对此感兴趣,送了他一册剧本和一份琴谱,卡米尔只能看懂前者,雷狮笑着说没关系,以后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单独拉给你听。

只不过所谓的“以后”始终没有兑现;类似这样的客套话卡米尔在别处也听过太多了,他原本就没有把它当约定。

身边的人很快发现了卡米尔和同学之外的人来往密切,这不太像他那种性子的人会做的,不免生出几分好奇,但有好长一段时间,卡米尔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介绍雷狮。

比寻常熟人更信任,但也比寻常信任关系更陌生,大概就是这样罢了……总不能告诉他们,那是他因父母离异而多年未联系的堂哥,那会牵扯出来更多,解释起来一定会头疼。

然而隔了段时间,又有人忽然向他提一个女生,那是他大一时候拒绝过的追求者;女孩子藏不住秘密,朋友又很多,大家几乎都知道这件事。

但为什么会被重新提起……而且聊着聊着方向好像变得奇怪了,提问的人刻意将他常去找雷狮的事情和当初那一件胡乱联系解读,明里暗里试探了几句最终直接问:“是这样……我之前听说过你喜欢过男人……所以你当初拒绝是不是也因为……”

卡米尔这回终于听懂了。

事情是虚假的,但他的取向确是那样的。人多的地方,再无聊的消息也会在每一个交际圈的口舌之中津津乐道,卡米尔皱眉,只留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便转身离开。

但究竟是不愿意多说,还是害怕继续说下去……连他自己都无从得知。

 

天气渐冷,他翻出来了自己唯一的一条围巾,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又一次来到体育馆看演出公告的时候,半张脸有些闷闷地缩进了围巾里。

这学期已经过了大半,音乐系的学生们也渐渐忙起来,今年的演出只剩下两场了,卡米尔从海报底端密密麻麻的人员名单中寻找到了雷狮的名字,手机却在这时忽然响起。

赶到医院的时候护士告诉他母亲已经休息了,她的精神状态也不稳定,能睡下不容易,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临睡前她交代过要他直接回家就好,有什么事情可以留言,她这边不必担心。

卡米尔愣愣着点了几下头,站在病房的窗口发呆。

其实他还没有真正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一下又一下起雾的呼吸机来猜测那究竟有多糟糕。他在医院走廊的塑料长椅上等了几个小时,手机的电量见了底,母亲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于是他站起身来,穿过冰凉的住院楼和熙熙攘攘的挂号区,走进了室外密布的阴云中。

 

回家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卡米尔踩在玄关地毯上才打了个寒战,他直接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没有心情吃晚饭,便直接埋在被子里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

梦里乱七八糟,有身边的同学、讲师,还有些以前认识的人,还有……雷狮。他醒过两回,第二次发现原来手腕压在胸口,拿下去后才稍稍安宁,但很快又醒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卡米尔眯着眼睛瞥见一丝光线,爬起来才发现那是客厅的灯还开着。

他大脑空白好久,终于起身关掉了那一盏奶油黄色的灯,没有立刻回到卧室,而是重新穿戴好衣物,走进了露骨的夜色里。

 

这里不是闹市区,不过大学周围都是年轻人,即使是凌晨,大街上依旧能看到许多不安的灵魂在拖动着年轻的躯体,于夜路灯光下游荡。

他穿过了一条最热闹的夜宵街,热的香的气味从各个门店里争相飘出来,有油炸的粘稠水雾、有烧烤的黑色的浓烟,再往前是零星的小店——一楼的网吧里面对着电脑屏幕嗷嗷乱叫的声音,二楼的宾馆里人影纠缠,还有与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酒瓶摔碎的脆响……他没有吃晚饭,此时却没觉得饿,只有一股隐隐的难受在胃里翻腾,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条灯光暗却缭乱的巷口。

生了锈的铁门上被喷漆涂鸦了一整片英文脏话,那扇门忽然打开,有两个喝得烂醉的年轻人从里面互相搀扶着挪出来,想讲什么讲不清楚,嘴唇只会合在一起又分开,压根不听使唤。

然后卡米尔想到了,这也许是街道正面那个音乐酒吧的后门,节奏强烈的电音和嘈杂的人声顺着敞开的那一丁点门缝泄漏出来,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去拦截了那扇门自动合上的轨迹,正思考要不要进去,又有人从那里面走了出来……

是雷狮。

卡米尔反复确认了好几眼才敢认,因为面前的这个和他从前见过的所有的形象都不太一样——他的刘海撩起来了一半,衬衫的领口开得很大,薄薄的布料似乎是被泼上了酒,半透明状贴着他腹部的皮肤,黑色金属的项链压在锁骨窝上,眼中有些戾气,好像刚刚和人发生过争吵。

他见到卡米尔也愣了一下,打量了几眼衣着,感觉不像是从里面玩出来、或者准备进去的,于是问:“你怎么在这里?”

卡米尔没有回应,而是盯了他很长时间,门后的哄闹之中忽然有人喊雷狮的名字,雷狮只斜着眼睛,不太想搭理的样子。

“我家在这附近,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来换身衣服。”

卡米尔忽然对他这么说,雷狮的目光重新落回了他的身上,似乎在确认这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卡米尔便认真又平和地问:“来吗?”

雷狮的犹豫没持续太久,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漫开的酒渍,又抬起眼睛来看面前的人,“嗯”了一声,还想再说点别的,却尽数压下。

 

“你家原来住这么近?”

卡米尔只用鼻音答应,从橱柜里面找出一双新的拖鞋。

他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走读生。

他的母亲当年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家人决裂,独自一人跑到这个城市,没想到的是放弃了亲人和朋友后,她最在最为珍视的爱情中也如履薄冰,矛盾、争吵、分裂……最后她一败涂地,只剩下了一个孩子。

极强的心理依赖令她对卡米尔的控制近乎病态,即使她从不直接要求,但卡米尔全都能看懂——比如她不想卡米尔和自己的父亲接触,他答应了;她不想卡米尔像他的父亲那样热情又善于交际,他便极力压抑好自己;她还期待卡米尔报考离家最近的学院,他也不再决定向远处去,安安心心地在这座城市中,从不关心日升与日落。

这些他都不可能跟雷狮说,对方也不会来问,雷狮只是扫了一眼鞋柜里面占了多半的女士鞋,还有昏黑之中稍稍有些拥挤杂乱的客厅,开灯后还能看到沙发背上搭着的一件米色风衣,也是中年女人的款式。

卡米尔进入房间找到了一件卡其色的高领毛衣,又将一条干净的浴巾递给了雷狮,细致地告诉他浴室中调热水的方法,雷狮听了大概,忽然问:“今晚你家没人吗?”

“是。”卡米尔的手指摸了摸那件毛衣,顺便拽下来了一个线头,“我母亲最近在住院。”

“喔……”雷狮闷闷应了一声,转身进入了浴室,但几秒后又迅速拉开门,从里面探出半个身体,“谢谢。”

卡米尔没想到他会道谢,没反应过来似的,看了他好一会,挤出一句很小声的:“没事。”接着喉结滚动了两下,他听到自己说:

“以后你也可以来。”

 

 

那晚的事,卡米尔没问看似人缘极好的雷狮究竟为什么会被人泼了一身酒,雷狮也没问印象中安静听话的卡米尔凌晨时分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游荡。

然而有些猜测与试探却横亘在了两人之间,至少有那么一刻他们同样孤独,无视了头顶跳闪的霓虹灯,被更远处清冷的冬夜月光相互传达得清晰明了。

 

期末之前最后一场演出在掌声中圆满结束,卡米尔在后台的通道口找到雷狮,两人一同吃了个饭,卡米尔说学校后面新开了一家书店,雷狮整理了一下自己外套的领子,十分自然地应:“嗯,那一会就去看看。”

像是这样作伴的关系,也许就是从那次凌晨的相遇开始的,至于这种似有似无的究竟算什么,卡米尔是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说开,而雷狮则是不想说开。

雷狮在音响区闲逛,卡米尔透过书架空隙的格子看到他,那双拉小提琴的手修长有力,大拇指扣在外套的口袋里,四指露在外面随意地弯着,等他收回目光,挑好了想要的书,一起结账的时候发现雷狮也买了一张包装古朴的光碟。

雷狮是回学校里的宿舍,在那之前他会先送卡米尔回家;分别的时候雷狮将那张光碟塞到卡米尔外套的口袋中,“这是送你的。”

见卡米尔有些惊讶,他笑着说:“你好像总是有很多压力,这个里面的曲目都是很舒缓的纯音乐,希望能让你放松一些。”

卡米尔像是纠结了一会才接过,“……要不要进来坐坐?”

“也可以。”雷狮从容地说。

然而邀请之后的卡米尔有些后悔,也有些隐隐约约的预感。

卡米尔从冰柜里面拿出来了两瓶饮料,雷狮挑走了深色包装的那瓶,“噗”的一声,卡米尔顺着拧瓶盖的时候他手指缝中流下来的凉水珠垂下眼睛,听到雷狮问:“你好像没什么朋友。”

“嗯。”卡米尔承认了。

中学时代他的朋友就不是很多,毕业以后渐渐没了联系;大学生最重要的社交圈应该就是室友、同班同学和社团的人,但他是走读生,也没有加入任何组织,不上课的时间里大多都待在图书馆,即使有人来找他,过后也不会主动找人聊天,没什么交际是自然。

雷狮只是注视了他一会,单手托腮,让人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直到卡米尔让那阵视线撩到忍无可忍,雷狮忽然靠近了他,手指有几根压到了他的手背上,“你也不想自己吧?跟我去认识点有意思的人怎么样?”

他的尾音轻佻,卡米尔瞬间就想歪到了别的地方去,但雷狮又不像是玩弄的样子,他停了好一会,从雷狮温热的掌心底下抽出手来,摸索了一下光盘壳,“再说吧……”

他不是孤独,也不是渴望朋友,一切的一切,那些明的暗的、骚动的肆虐的……也许全都是因为他在那个节骨眼上遇到了雷狮,然后期盼与匮乏都源自于他的一举一动。

 

 

3.

暂时没有了演出,见面的借口便少了起来。

那张光碟能不能算作“礼物”,卡米尔只会在无聊至极的时候想这个问题。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将那些音乐他将之循环到烂熟,将其中最钟爱的一首设置成了雷狮的专属来电铃声。

后来他还了雷狮一本画册,里面印满了欧洲黑暗世纪中扭曲张狂的宗教图腾,雷狮咂舌说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诡异的风格,卡米尔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我是觉得它适合你。

雷狮身边的人依然那么多,但他总能主动与卡米尔联络,有时候是一起吃饭,有时候是喊他去哪个地方,起初都会答应,渐渐地卡米尔开始拒绝大型的交际会,只参与两个人的行动和少数朋友的小型聚会,雷狮发现后也不再为难,而是愿意抽出时间单独和他一起。

唯一的一次拒绝两人单独的约见,卡米尔和雷狮讲明了他那天是要去看母亲。

护士在电话里告诉他最近母亲的精神状态不错,食欲也很好,没有比这更让人长舒一口气的事情了,卡米尔站在风里紧了紧围巾,那股压抑的、沉重的感觉好像瞬间被卸下去一半。

去医院之前卡米尔在超市反复逛了两圈,买了些母亲住院能用到的东西,他坐在母亲床边听她讲了许多医院里面遇到的事,耐心又安静;天色渐晚的时候护士进来换药,卡米尔也该离开了,他想了想,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最近看过一个美食节目,一直很想喝那个莲藕汤……”母亲说了一半,忽然转过脸去问护士:“啊、这个不忌吧?”

对方说清淡一些就可以,卡米尔当场答应给她带。

“不用那么着急。”母亲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拥挤在一起,“先忙好你的事情。”

半学期的假期,又不惦记着过节,最大的事情只有考试而已;卡米尔能保证自己的成绩,心里只想着赶快满足母亲的愿望。

然而他来到了医院一楼大厅的等待处,又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雷狮目的明确地向他走来,手掌张开,直接在他的头发上摸了摸,“你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整个医院中嘈杂的声音像是在触碰后戛然而止,卡米尔先是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然后才看着雷狮,“……她好多了。”他停顿了一会,并不抱什么期待,声音有些急促,“我要去一趟超市。”

“嗯,一起吧。”雷狮笑了起来,卡米尔看着他弯起的眼角,一时半会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等待自己,只觉得周身所有的光影流动——在医院这个轮回着无数新生与死亡的地方,喜与怒与痛不欲生……全都无关乎此时此刻的他们。

 

这样的体验有点像做梦。

不过等到卡米尔真正与雷狮一起穿梭在超市的货架之中的时候,梦就那样柔和地铺展延伸成了现实。

这个时间点赶在大批人下班后购物的高峰期,食品区格外拥挤,走到哪都是一堆……攒动与推搡中人和人来回摩擦,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凡俗烟火。

卡米尔自己不会做莲藕汤,来的路上只顾着和雷狮说话,没有来得及查一下出了莲藕以外还需要什么其他的食材。于是两人一起挪到了一处紧闭的仓库门前,卡米尔盯着手机划弄,雷狮则是盯着他。

“你真的很重视你的母亲。”雷狮说。

“嗯。”也许是屏幕中明亮的图片在他的眼睛上映出了光,卡米尔的神色丰富了许多,“她是……遇到你之前我唯一的亲人。”

这没什么难理解的。雷狮低下头想了一会,“她的想法对你是不是也很重要?”

这回卡米尔终于察觉到什么了,他看向雷狮,顺着模模糊糊地答:“也不是,大多数事情还是我自己考虑……”

“她不愿意让你见我?”

“……”雷狮打断得坚决,神情也不像是能用一两句话敷衍过去的样子,卡米尔只好思索片刻,如实回答:“也许吧……不过她并不知道我现在认识你。”

雷狮不说话了。沉默持续了一会,卡米尔关上手机屏幕,恰好仓库里面有工人推着板车吆喝开道,卡米尔往越来越窄的门后躲,雷狮忽然扣住了他的手,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

那短短的几秒,好像所有最敏锐、最脆弱的感官都移动到了手心,卡米尔看着雷狮的侧脸,忽然想起了雷狮赠他的那几首纯音乐,后来他从网络上找到了琴谱,依旧是看不懂,但一枚一枚灵动的音符仿佛能在人的思念神经上作祟。

他们来到另一边的货架前,雷狮草草扫了一眼,终于松开了卡米尔的手,向购物篮里随便丢了一包酸奶,“你刚刚说,会自己考虑,是吗?”

“嗯……”卡米尔垂着眼睛,心不在焉地盯着指尖那一丁点无形的余温。

“那我呢?”他听到雷狮问:“你是怎么考虑的?”

卡米尔回过神来。

雷狮右眼边上有一小缕近乎要挡到眼睛的刘海,卡米尔心痒着想帮他撩开;许久都无法确认他问出口的是什么,雷狮不依不挠地逼近,卡米尔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超市的广播声中撞了肋骨几下,随即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

“你之前说过……会给我拉小提琴。”

 

接下来的记忆宛如流光错影。

具体发生了什么、那些、动作、以及它们的顺序,卡米尔都不完全记得,他只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些不对劲,雷狮也愣了一下,接着捂着肚子笑了一会,没表现出太久的意外,而是有意识地在货架与人流之间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睛里的愉悦又纯粹又好看。

从超市离开,卡米尔莫名其妙跟着雷狮去宿舍取走了小提琴,莫名其妙又把他带回了家。他记得雷狮将小提琴的盒子斜靠在沙发边上,说现在可以演奏给你听,不过要收费的。

卡米尔无视了最后的那句话,盯着雷狮活动的手指,活动的幅度熟练优美,在舞台上听起来如此漫漫悠长的段落,此时此刻竟然一恍惚便结束了。接着那些好看的手指从琴弦上抬起,触碰在他的脸上,“还有想听的其他章节吗?”

像是被电流触碰了一下,卡米尔猛地站起来帮雷狮倒水……脑子里还是有点乱的间隙,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忽然被呼唤了一下,低下去刚好就看到了雷狮正炽热盯着他的眼睛,手腕也被拉往前拽。

然后雷狮在刚刚潦草收拾过一次的客厅中抱住了他。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幻觉中发生的,那个吻贴上来的时候紧张得不能呼吸。但当卡米尔悉数接受的时候,触感与温度又是如此真实,几乎控制不住地被带动到属于雷狮的节奏中……他直接将杯子搁置到了一边,手掌张开抓住雷狮的肩膀,甚至根本感受不太到吻的力度,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可自拔,

后脑发麻,耳朵尖上却很痒,后背被安抚了一下,雷狮将吻循序渐进地入侵到了湿热的舌,环住后腰的手臂也越来越紧,衣摆边缘的皮肤也感受到了外面空气的寒冷……

卡米尔敏感地躲避了一次温热的触摸,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拒绝了什么,只是片刻后神情恍恍地眯开眼睛,看到雷狮帮他把碎乱的刘海拨到一边,然后不再一味进攻。

雷狮松开他,眼里的笑、和直白的爱意如同在星星点点的黎明中摘取胜利,除此之外温柔的成分冗杂更甚。卡米尔不可能看不懂那种眼神——它已然燃烧许久,在偶然撞见的幕后、在同行的小路、在深夜的酒吧门口……也许他自己也会不经意间流露许多,唯有理性催促他想好苍白对策:如何掩饰、不行的话如何回绝、不行的话如何从此避而不见……

然而不可控的是,就在医院里撞见雷狮的那一刻,谨慎的牢笼就被一举攻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没有余地的感觉——

原来雷狮会如此直接,原来他会对恋人做这种事,原来他也……喜欢自己。

 

那个下午他原本应该独自购买完大份量的食材后直接回家,从食谱或者网络上寻找一份制作过程,接着去照葫芦画瓢试做到满意为止,而不是缱绻在迸裂的感情之中,对一头跳下湍流中的自己熟视无睹。

卡米尔走了一会神,雷狮没有说话,又笑着用唇贴上了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延伸到了所有温润柔软的触感中;他被温柔捂住了口鼻、扼杀掉了一切疏通理智的神经,直到若隐若现的忧虑在情感潮水中忽然浮上,逆流而行,可雷狮在下一秒忽然圈住了他——

“做我男朋友吧。”他说:“你一定也喜欢我的。”                                                                               

 

 

4.

刚开始大学生活的某一段时间,大家都还在互相熟悉的阶段,卡米尔的身边也有些“朋友”。

介于青涩与青春之间的年龄段,最热衷讨论的事情无非就是游戏和女人;明明大家年龄相仿,明明每个人都盲目又热血,却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那个时候卡米尔便隐约感觉到自己并非真的对那些感兴趣。

但他在这两样上意外地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要优秀——稳中略优的胜率和漂亮高调的追求者,多少人羡慕不来;只能抱着或善或恶的心态怂恿,而卡米尔站在堆砌的虚影中央却很快醒了,他退出了那个圈子,就像卸载一款游戏、删掉一个号码。

过于果断自然是招致传闻,卡米尔努力不去计较,他将大量时间花在了图书馆,而后分出了部分放在医院里,最近才又一次将精力掰开,投入到了一场新鲜未知的恋情中。

 

也许是上次见面的时间太过久远,或者也有可能是他在心底从未将雷狮当做兄长放在家人的位置……卡米尔竟没感受到太大的道德负担,这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不知道雷狮是怎样想的……即使在性别与血缘两个最硬的疙瘩上雷狮也十分从容,他们就那么异常坦然地承认了一段关系,从此开始在大学生活的闲暇时光中互相消磨。

雷狮像是一团忽然闯入的不稳定因素,鲸吞蚕食了卡米尔原本的生活轨迹——他带他去酒吧玩,带他去凌晨的海边,带他去隔壁更繁华的城市听真正的音乐会……他们走在一起,偶尔会撞见认识雷狮的人,他只道“这是我朋友”或者“这是我学弟”,只有关系特别好的几个才说,“这是我的男友”;其中也有特别八卦的人发现端倪,但他们谁都不单独解释,便又给人了些多余的猜测,雷狮对此并不在意,有时心血来潮还会“扮演”哥哥的角色,对他说些暧昧的话。

起初卡米尔表现得抵触,反倒是引来围观者揶揄的笑,索性陪着雷狮一起演;他们会在学院中情侣最多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散步,会用一个杯子喝鸡尾酒,有次雷狮的玩笑开得过火,卡米尔憋了一阵子气,终于扯过了雷狮的领子,毫不客气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他听到周围在寂静之后爆发出了起哄声,雷狮也僵在原地,一双眼睛透着惊讶的神情,还下意识地想在他人面前故作冷静。

卡米尔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是打了一场出奇制胜的仗。

 

一成不变的生活好似被某种不可抗力按下了快进键,每一天都变得不同于昨日;时间也因此跑得飞快,转眼学期的进度条已经来到了繁忙的尾巴梢。

月底,卡米尔又去往医院的时候,母亲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卡米尔到的时候她正在和临床的一个老太太闲聊,神色看上去轻松自然,护士告知他下周可以来办出院手续。

轻松与难熬总是一条不规则的曲折线,困苦焦虑过去了,最近似乎总能遇到好消息。

卡米尔回到家里,第一眼先看到了客厅茶几上雷狮送他的东西——音乐光碟、一条红色的围巾,还有一只细长的花瓶,里面插着黄色的玫瑰,那是不认识的学生赠的,当时他与雷狮一同路过那块试验田,看到有人在里面拔除枯萎的花茎,他说这个培育项目暂时被搁置了,许久没人看管,竟然还有幸存下来的花,你们想要的话可以拿走……

他们只取走了唯一完整的那一朵,后来雷狮不知用什么手段将它做成了干花,可以长久保存,花的茎身与瓶子是连在一起的,生拉硬拽也无法分开。

卡米尔想了一会,尽管上面没有写谁的名字,还是觉得藏到自己的房间里更安全;他找到了书架中的一个夹角,小心翼翼地摆上,犹如掖藏秘密的情愫。

他想了几种告诉雷狮以后不要再来自己家的方案,犹豫不决究竟哪种最合他的脾气,然而真的开了口却变成了实话实说,他以为雷狮会不高兴,却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的心中所想,如平日一样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说可以。

 

出院的时间定在周末。

这段时间以来最担忧的事情有了着落,身心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卡米尔去医院的频率变成了一天一次,雷狮也暂时没再半夜约他出去;然而下课后,他在人流涌动的教学楼门口看到了雷狮。

那些来的去的、洋溢着即将迎接周末休憩时光的欢愉的……每几个人中总会有目光往雷狮身上落,他天生拥有吸引眼球的能力。

卡米尔走近却没叫他,到了一定的距离雷狮也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睛,连带着几束视线也一起扯了过来。

“什么事?”卡米尔暗暗捏了一下手中的书本。

雷狮笑起来,“没事不能来找你吗?”

这种回答最标准又最无解,卡米尔摇了摇头,移到了雷狮身边。

“一会你还要去医院么?我送你吧。”

“明天上午母亲就能回来,她不让我再跑一趟了。”

雷狮“哦”了一声,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情,不过卡米尔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那就是他们两人拥有一整晚的时间。

确认关系之后,只要都不繁忙,卡米尔基本都会去音乐系找雷狮,今天是反过来的;情理之中却令人心情变好,之后无非就是一起去食堂或者出校门,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一起吃过晚饭,两人找了个有足够私人空间的书咖,卡米尔摊开本子整理着课上未来得及梳理的东西,而雷狮则从店里随便挑选了一本小说,翻了几页便靠到卡米尔身边,没有捣乱的意思,纯粹就是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

只是这样卡米尔当然不会拒绝,但也不会停下自己手中的事情。他拥有不错的学习天赋,投入进知识很快,汲取效率很高,俗称“学霸”;原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施展,在这里反倒显得迥然,被娱乐至上的年轻人嫌弃做作。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雷狮能陪着就够了。许多情人在一起的时候必须要不停地找事情做,一旦安静下来就会陷入尴尬,意外的是雷狮虽然外向又很有精力,却能与他在一片静谧中和谐相处,多么难得。

卡米尔整理了很久,又从头检查了一遍才终于合上本子,忽然听到雷狮念了一个国家的名字。他侧过头,这个动作让雷狮的头发蹭到了脸上,他看到了雷狮手中那本摊开的书,正对着的那页印着一张华美又震撼的剧院内景图。

雷狮问:“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那个国家出过不少伟大的音乐家,他们将音符与线谱视为一种至高无上的浪漫,卡米尔将自己知道的组织成简单的语言随便说了点,见雷狮微微点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前几天导师来找我……”雷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也将自己手上的书合上,“算了、走吧,时间不早了。”

卡米尔不会追问雷狮不想说的,他将书装进包里,“嗯。”

学习的时候浑然不觉,出了门才发现原来天色真的已经漆黑一片,只有灯光在黑幕之中挖出几个隐约的洞。

寒冷的天气似乎总能让恋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簇拥着互相取暖是最简单的暧昧方式。走到校外,卡米尔往自己手上哈了口气,雷狮忽然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什么,又温又痒,卡米尔缩了一下脖子,接着手腕被拉住,雷狮将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低沉的笑声在冷空气中哈出一片白色的水雾。

这样看上去真的就像普通的、恋爱关系的一对年轻人。

卡米尔不知不觉就盯了雷狮许久,回过神来也是因为雷狮似笑非笑地看他,然后在夜色最深的角落中接吻。

此时距离家仅剩几分钟的路程,卡米尔听到自己胸腔里挤压的空气徘徊穿梭,和撞在里面炽热的心跳声响。

他的嘴唇之间张开一条缝隙,自己想要什么,隐晦生长而出的念头从模糊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拽住雷狮的袖子,刚想说什么,扑面而来一阵寒风,和口袋中手机响起的纯音乐打断了他。

于是卡米尔只好松开,雷狮两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屏幕的光反射到了卡米尔的眼睛里,投成了一块空灵沉寂的亮蓝色,旋即动摇了两下被打散。

四周没有别人,卡米尔接电话的声音也十分轻微,无风屏息的时候甚至能听到电话那一端带着电流的、遗憾的女声。

雷狮的心也空了一下,他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迅速将手从口袋里面抽出来,上前只停在了一个伸手能碰倒卡米尔的距离,然后眼睁睁看着卡米尔的身体似是晃动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从耳边无力地落到了体侧,接着缓缓地抱着另一条胳膊,无力地蹲了下去。

 

 

5.

雷狮的社交面很广,他愿意说、也很会说,但在那个晚上、那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卡米尔保持着那个抱住自己的姿势,像极了这座城市中又冷又无助的流浪者,他一直盯着手机,没有划弄手指,直到雷狮用手心贴在他的后背上顺了顺,他才缓缓站起来,甚至在那种挤出一个字都能撕裂出疼痛的情况下,为了照顾雷狮的感受依旧将话说得平静委婉——

“我去处理,以后跟你打电话。”

他用了“以后”那个词,这代表这什么……雷狮不想咬文嚼字,但其中意味大概会有几重,姑且能想到最坏的结果。

卡米尔攥紧了一下雷狮的手,竟然像是反过来安慰了他,接着走到马路边拦了一辆车,在雷狮的注视中离开。

夜色浓郁,雷狮看不清他的表情。

 

 

接下来连着几天两人没再见面,通过卡米尔的同学得知他连课都没有上,雷狮给卡米尔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手机是关机状态,第二次潦草几句问候,能够听到十分明显的疲惫。

那个女人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卡米尔是自己一个人操办了所有的后事。雷狮在电话中对卡米尔说有需要就来找他,对方发出了低沉的鼻音,算作答应,但同时雷狮也明白,那样的卡米尔不会开口请求任何的援助。

 

又过了段时间,期末考试终于仓促到来。

再忙也是要凑学分的。卡米尔总算会学校露了几回脸,戴着黑色的口罩,头顶上也戴着上衣的兜帽,看上去萎靡不振。

雷狮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心都要跟着剧烈震颤,罕见地犹豫了起来,但当卡米尔看向他的时候,那一丁点隐瞒的想法便瞬间遣散,他神色认真地说:“我的导师又来找我了,他……”

简单地讲就是,这个假期他的导师打算带他参加几场巡演,原本这种活动每个假期都会有,但是这次其中有一场会去往那处著名的剧院;长者总是希望年轻人们的眼界更高更远,而这对于雷狮来说也几乎没什么可犹豫的。

“恭喜。”卡米尔也不假思索地认同,随即才问:“什么时候?”

“在剧院的那一场还有两个月左右,不过在那之前我们会在国内来回巡演。”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明:“出发的话……后天。”

卡米尔十分明显地愣了一下,但面部表情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见雷狮过于紧张的样子反倒是轻笑了出来。

这实在是太意外,雷狮都没意识到自己眼睛里的在意有多直白,卡米尔微微低头,“我没有那么脆弱。”

但也完全没必要那么坚强……雷狮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出声音:“我知道。”

卡米尔平静地想了一会,“明天和后天白天我都有很多事情要办。”

“那晚上呢?”

“可以。”卡米尔早就领会他想说什么,干脆地同意了,“送机怕是不行,不过在你走之前还可以见面。”

“嗯……”雷狮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忽然叫住了面前的人:“卡米尔。”

“……嗯?”

一个幅度极轻的拥抱裹挟上来,卡米尔对雷狮的温柔毫无预知,也毫无抵抗力。雷狮什么都没说,卡米尔也只是将脸埋在他的肩膀靠了一会,如同倦鸟停歇。

曲折线的顶端过后究竟会跌落到何处,行走在轨迹上的人无从得知,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雷狮参加过一次葬礼。

那是在他上中学的时候,被追悼的人是自己的爷爷。老董事长认识太多各界名流,那些在电视屏幕里才能见到的人竟然一齐聚在这里,在黑白色与记者的相机声中,他们互相表示遗憾与勉励,好像在座的所有都与逝去的人有着极深厚的交情。

然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并不会在死去后也那么轰轰烈烈,卡米尔的母亲也算其中之一。

雷狮不知道卡米尔是如何处理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处理完的,他没有表现出过多夸张的悲伤。

只是后来雷狮如约来到卡米尔家里的时候发现,所有女人用的东西全部都被他收起来了,原本就简单的格调变得更空旷,卡米尔从进门开始一言不发,直到进入了卧室,忽然凑上去亲吻住了雷狮的嘴唇,纠缠了一会进攻性就变得明显得多,每个细小的动作都主动地表达了想要的心情。

这种事多多少少都会带有情绪,而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变成了这样,自然就无法继续多想。

卡米尔轻咬了雷狮一下,雷狮也不甘被动,他们就那么步调混乱地搞上了床,没什么经验,却有着一腔沸腾的情绪,被进入前卡米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紧张到隔着空气都能触电,他忽然抱住雷狮小声唤:“大哥……”

这个称呼竟然有些陌生,上一次用也许都能追溯到十多年以前……究竟是对亲情迫切空虚的情感如洪水倾泻,还是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地按照少年时期最熟悉的那个称呼低语,或者其实毫无意义,只是床上的情趣……雷狮盯着他深邃的瞳色,暂且是想不明白的。

他只是整个人都被叫得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那个晚上,蹲在夜幕中抱紧自己的孤独影子,一瞬即逝的心灵感应中,那份锥心刺骨的、万念俱焚的冲动……雷狮皱着眉头想不出哄好的办法,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他只是将嘴唇贴了上去,温柔又紧密的吻,试探着、放任着,感受到瞬间的僵硬后卡米尔没有躲,全身上下那些坚硬冻结的鳞片被一点一点融化张开,露出了里面脆弱柔软的皮肉。

疲惫与疼痛中撕扯出了极端的兴奋情潮与海啸一样,翻涌的时候没有任何办法能控制它停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缠在一起,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只有激烈的感官互相拥挤冲击着,将那些支离破碎的不安、迷茫串连成了起伏的呼吸。

雷狮低下去亲吻恋人,“我爱你。”他略带歉意地说:“但是我暂时不能陪你。”

卡米尔摇了摇头,捧住他的脸低声说:“独自安静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等我回来。”

——好。

“我会给你寄卡片。”

——好。

“或者、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

卡米尔锁住了雷狮的眼睛,确认之间眼眶里面的热流忽然就涌了上来,如同深渊里传来呐喊,连带着接受命运一般的悸动。

他的心在喊:我只有你。

而宣之于口的却变成了低微的:“我……愿意。”

随即闭上眼睛,热意涌上来,雷狮拥得很紧,动作也逐渐激烈,卡米尔很快又被强烈的刺激压迫出了喑哑的声音,他张开着肢体,飘散了许久的灵魂附着在夜里,一片一片、一截一截……

像是得到了救赎的信徒,被拥抱着的人用满腔的热情与梦想,缓慢而温柔地修复了空虚昏聩的生命。

 

一整晚的意识昏昏沉沉,直到凌晨时分被未知的梦惊醒。

卡米尔睁开眼睛,窗帘之外已镀了一层熹微,借着朦胧的光,他看到了木质书架上的一小块鲜亮颜色,那朵孤独的黄玫瑰在书本与书本之间保持着将开未开的姿态。

他们曾在那片满是落叶残骸的土壤中带走了它,生或者死与片刻的美艳全然无关。然而雷狮却能够将更远、更久、更美好尽数赋予——花也好,人也好,自与他相遇起,便拥有了全新的生命。

他还说,一支的花朵代表唯一;那时候卡米尔的手腕被他拉到胸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是最直接的表白。

而此刻,那坚实的声音就在耳边。

卡米尔将自己的身体更靠近雷狮,重新合起的睫毛切断了这个清晨前所有的不安与流离,安睡在了恋人身边。

 

——你才是我的唯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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