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卡】自深渊 03
3.
也许疲惫到了一定的程度，只要待在可以依赖的人身边，警惕的阀门就会自动关闭。
不知怎么真的就睡着了。被风吹醒的时候卡米尔下意识地向身边看过去，雷狮已经不在驾驶室里，飞船的门是开着的，他慢慢走过去，站在门口便感觉到外面的空气又潮又热，好像能黏糊糊地贴到皮肤上。
雷狮很快就发现了他，他笑着招招手向前走过来，可下一秒——刚刚还完整的人影竟在他面前凭空消失了！
“……大哥？”卡米尔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睡懵了。他走下船舱左右张望了一番也并无人影，忽然之间感受到了活物的气息，脑袋上的帽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掀了起来浮在半空中，他刚摆出了防御的姿势，有什么东西就轻轻拉住他架在胸前的手臂——
“我在这里。”那个声音很近，温热的气流打在他眼睛偏上的位置，每次雷狮在极近的距离内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皱起眉头，确认了这种奇异的现象并非梦境，脑内飞转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了，“我记得有书记载过，某个星球上的空气可以让所有的生物‘隐身’。”
他试探着找到了雷狮的手背，对方很快勾住了他的指尖，笑着回答：“对，说得就是这里。”
卡米尔的心终于彻底落下去，他取回了自己的帽子，“看来除了彼此之间看不到，还是可以‘听’到和‘摸’到的。”
“嗯，就是这样。”雷狮的声音中带笑，卡米尔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又有一个虚虚的轮廓慢慢浮现了出来。
雷狮也注意到了，他低下头，举着胳膊晃了晃，藏匿起来的轮廓更明显了些。他指向远处一片石林，“这边的空气还不是特别稳定，再往深处走走说不定就彻底看不到了。”
“大哥也想去体验一下吗？”
“当然，只要你看不到我时不觉得害怕的话。”
怎么会。这样明显的激将，卡米尔只翻译出了雷狮确很想进去转一转这层意思。他将帽子重新戴上，握紧了雷狮的手，“嗯，走吧。”
雷狮笑了笑，低缓的声音贴着他的耳侧，直直落到心底：“那你可不要松开啊。”
这种感觉真是很奇妙。卡米尔悄悄地想着，这让他忽然回忆起小的时候隔着一扇门和雷狮对话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门后的那个唯一对他心存善意的人是谁，只能凭借对方的声音来寻求一丝慰藉。
雷狮曾说：富丽堂皇的宫殿对于他来说只是个精致的鸟笼，他原本只属于自由的天空，而你应该跟我走。
像是一颗子弹、或是一支利剑……胸口的靶心忽然被狠狠穿透，那个人踩着命运的航线，于泥潭深渊之中一把抓住他的手。在漫长的挣脱过程中，他不曾想过，多年后的他们竟会冲破囚笼，执手飞向远方。
石林的中央有一处极高的石台，上面有不少影子挤在一起虚虚实实，大概是有不少生物聚集在上面。
雷狮拉着他走上旋转而上的阶梯，那些半透明的石块都是浮空着的，踏上去的时候它都会在空中缓冲一下，可两人却在看不到彼此的情况下稳稳得一路向上攀，接近顶端平台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窗口，卡米尔正要随着雷狮一同向上，忽然脚踝处有些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正靠在他的腿边蹭来蹭去。
雷狮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牵手的力道松了下来，“怎么了？”
“我脚边……好像有只小动物。”那触感毛茸茸的，卡米尔猜测那可能是一只小猫，或者兔子，他蹲下去想要捉住它，可被皮毛擦过的感觉又飞快得不见了。
雷狮也极其感兴趣的样子，“是吗？在哪？”
“啊，它已经……”
卡米尔一边起身一边解释，可话语瞬间就卡在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忽然贴在了他的额前，他本以为那是手掌，有些柔软，又很熟悉，可是不对啊……他感觉到自己的帽檐被向上抬了抬，还有些温热的鼻息缓缓打了出来，落在他的皮肤上也开始滚烫……
卡米尔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他等待着雷狮主动“离开”来结束这场意外，可那个人却没有，温和的触感在他的额上停留了许久才缓慢地离开，卡米尔在震耳欲聋的心跳之外听到了一声轻笑。
“捉到它了？给我也摸一摸。”雷狮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那距离极近，卡米尔不敢想象如果此情此景他能够看见，将会是怎样的场景。
“没有……它跑掉了。”卡米尔只觉得震惊令他的头皮都在发麻，喉咙中瞬间干燥了起来，艰难地挤出一句，“大哥，你……”
“嘘——”
熟悉的触感重新牵起了他的手，雷狮带领着他穿过那处窗口，踏上了宽阔的平台，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与雷狮手掌交握的地方，能隐隐地看到手臂的轮廓，再顺着向上看过去，有个虚影也正专注地望着他，含混不明的深情，隐没在粘稠迟钝的风中。
然后雷狮拉他坐了下来，卡米尔觉得脸上余热未散，他将两条腿伸在平台外随意地荡了几下，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不少小动物慢慢凑了上来。
他慢慢抬起手来，摸到了手边的一只圆形小团子，忍不住多揉了两下。身边的人也是如此——雷狮忽然抽出了手，“啊，走开……！”
这个星球上没有久居的人类，小动物们因好奇而凑上来也十分正常，只是没想到雷狮竟然会像块磁铁一样极其吸引它们，一不留神就要被小家伙们埋了。
卡米尔侧过头去仔细辨认了一会，雷狮似乎正从自己身上揪下一只。他感到有些好笑，“看来它们也很喜欢大哥呢。”
雷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歪了一下头，迅速抓住了某个字眼：“‘也’、很喜欢？”
“……”卡米尔的手指一僵，掌中的小动物好像被吓到，飞快地跑走了。他慢慢低下头去，只轻声回了句：“……嗯。”
雷狮的笑声散开在风中，卡米尔透过时隐时现的影，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自高墙飞身而下、义无反顾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少年。
也许有颗无形的种子，自初遇的那一瞬间便已经种在心底了。
从那处星球离开，两人又在凹凸星附近游荡了一阵子，第三天的时候他们返程回归，意料之中得收到了不少“罚单”，甚至还在滚动屏幕上见到了他们两个的名字，被加大加粗贴在一起‘通报批评’。
雷狮瞥了一眼被扣除了一截的积分，心不在焉地说：“我倒觉得还挺值。”差点将那个被打劫的搬运人气掉脑袋。
卡米尔将飞船的启动器还给了搬运人，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更是让他无话可说了。
两人先去了检修处取回了雷神之锤，再回到大厅中央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高处的大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着第三轮大赛的场地平面图，帕洛斯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四人汇合之后佩利指着一张投映出的地图不满地嚷嚷了起来：“老大你看，这次比赛看上去又要把我们传送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呢。”
“魔兽森林……”雷狮瞥了一眼展出的几张照片，“又是个灰扑扑见不到太阳的地方么？我记得凹凸星上没有这个地方。”
“应该和迷宫星一样，是新的比赛地点。”卡米尔用手抵在下巴前思考了一会，“如果真的是这样，应该和第二轮一样，比赛时长较短。”
雷狮将武器扛在肩上，一脸的毫不在意：“无所谓，兵来将挡就是了。”
话音刚落，大厅上方屏幕忽然发出了机械声响自中间打开，场内所有的投影器一同转向那里，丹尼尔的虚影渐渐浮在空中，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金属质感的框架，
“各位已经通过第二轮比赛的参赛者们，下面你们即将迎来第三轮的考验，想必各位已经看到了下一轮比赛场地的地图，我来宣布比赛规则。”他将身侧那东西推到了前方，虚幻的粒子逐渐凝聚起来，竟变成了实体的画框掉落下来，被几只小裁判球接住，搬运到了大厅中央的圆桌之上。
“这是一副4x4规格的拼图，所有参赛者将随机分组配对，在魔兽森林之中探索寻找拼图碎片被触发的条件，一旦被触发，组队的两人将同时接受挑战，挑战通过者将获得拼图碎片；拿到碎片后寻找到传送门，回到凹凸大厅后将之拼接到正确的位置上则为通过比赛。”他的目光冷而不利，缓缓地向下扫过零星立在场地内的参赛者们，“五分钟之后我们将会启动传送门，现在任何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问，但每人只限一个问题，请珍惜机会。”
“我来我来！！”佩利急不可耐得举起手来，“可以杀人吗？！”
“当然可以，但请记住，击杀参赛者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得到拼图。”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本大爷现在迫不及待了！”佩利兴奋得几乎要跳出去，又被帕洛斯扯住腰带拖了回来。
“我没太听懂……”远处有个女孩歪着头拍了拍脑袋，“是队友之间互相厮杀，还是组队的人需要一同对抗？”
“队友之间不会设置直接冲突。”
场内各个小群体之间逐渐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嘀咕声，接连着又有人提出了几个问题，沉默的空档中雷狮抬起下巴，冷声开口：“你们那些个‘观战团’，这回还会缩在暗处搞无聊的把戏吗？”
丹尼尔面无表情地答：“会的，他们一直都在。”
卡米尔抬起头来看了雷狮一眼，嘴角虽是上扬着的，可眼底分明是暴戾的愤怒。他悄悄走上前去拉了一下雷狮的袖子，雷狮没有回头，只是将他的手攥紧。
“那个……”场地正对面又有人举手，两人同时看过去，原来说话的是安迷修——“请问，会被传送到那个什么魔兽森林的，只有在场的参赛者吗？”
丹尼尔的瞳孔微动了一下，“不，凹凸大赛向来喜欢给各位准备‘惊喜’。”
这句话无疑给左右的人拧上半道发条，卡米尔悄悄捏了一下雷狮的手心，“大哥……”
“嗯。”雷狮先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帕洛斯和佩利，威胁的目光令他们识趣地退到一边。随后他向一侧退了一步，踩倒了楼梯下面，使得卡米尔不用垫脚便能凑到自己的耳边。
“现在场上有三十二名参赛者，拼图只有十六块，可我认为这并非是一场正好对半砍的比赛。”卡米尔用手轻压了一下围巾，“没有获得拼图的人会被淘汰，可并没有说一人不能同时持有两块及以上的拼图，另外它也可能会被损毁，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被人找到……还有，刚刚安迷修提出的那个问题原本我也很在意，像银爵这种已经不属于参赛者的人，是否也会在这场比赛中通过某种手段‘复活’到比赛中？”
“你的意思是，通过的难度会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是的，这次的规则相较于上一轮未免有些过于模糊了，一定要万分谨慎。”他顿了顿，“另外，虽然看上去这是场很明显的争夺战，但……”
雷狮和他对视一眼，声音压低了一分，“嗯，这场大赛的水很深，需要提防的不止是参赛者。”
“我现在很怀疑，那些完整的拼图有什么用——如果设计这场比赛的那个人，他的目的是想要参赛者们破坏掉这副拼图的完整性呢？”
雷狮思忖了一会，默许了卡米尔的目光示意。
卡米尔抬起头来看着丹尼尔，“裁判长大人，将这副拼图填完整的话，有什么作用么？”
高处的人眼中的光逐渐冷了下来，卡米尔却毫不躲闪地与之对峙许久，起初还有些噪音的大厅在这片久久的沉默之中逐渐异常安静了下来。丹尼尔淡淡地环视一周终于开口，可脸上的表情化为了一个极浅却诡异的微笑——
“抱歉，这位参赛者，虽然我也想回答你的问题，但……”他忽然展开双臂，投影仪的光在瞬间削弱了下去，而他的映像化为颗粒逐渐消散开来，连声音都渐渐消失——
“很可惜，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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