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_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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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远远地看到雷狮从小区门口晃出来的时候，银爵的车载音响刚好又放完一首歌。

安迷修抱起双臂坐等着，看到雷狮拉开车门没事人一样坐上来打了个草草的招呼，原本想开口一顿损，却在雷狮的脸上看到了诡异的笑。

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好歹以前是同学，应届的时候共事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因为街拍活动狭路相逢，几个月后还得一块跑去北欧一趟，以前上学的时候雷狮那副德行安迷修是都有眼见耳闻的，这两天他多多少少也从别人嘴里听过那么一两句雷狮最近的不正常，他本来没想仔细打听，现在想想，天天浪得没边的家伙忽然按时打卡下班回家了，不是有情况还能是什么？

特别是刚刚当事人又挂着那种难以形容的微表情从家里出来，他越发好奇了起来。

“怎么了？”雷狮看着安迷修瞪大的眼睛，随即诡异得和他自己半斤八两的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没什么。”安迷修咳嗽了一下，顺着他摸脸的手往侧面看，忽然发现了什么，“哎，你那个骚包耳环呢？”

是耳钉好不好。雷狮懒得跟他解释，“摘了。”

连银爵都顺着后视镜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安迷修立刻摆出一副“懂了”的表情。在他、包括大部分人看来，男性一般不会像女性一样会根据穿搭、甚至仅仅根据心情好坏频繁地更换饰品，一般换了就是坏了或者再也不戴了，多多少少有点阶段性改变的含义。

看着雷狮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决定委婉地表示一下关怀，斟酌了一会自己的用词，“你最近……嗯……胖了。”言下之意是你最近是不是有人照顾了？希望这个脑回路和自己半点都接不上的家伙能稍微领会一下。

雷狮把包卸下来放到脚下，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半天说了句：“是么，我觉得没你胖得多。”

“……”雷狮真是从不会让他失望，“银爵，停车，我把他踢下去。”

车门和车窗都被身为司机的银爵锁住了，他觉得自己要是成功看住了雷狮和安迷修，一路上谁都没把对方从车上扔出去，那简直是丰功伟业，仁至义尽。

等两个人怼累了，银爵觉得他们不会影响自己欣赏音乐了，他又悠悠地拧开广播，后座上的两个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正常说话不打架了。

那罐啤酒被雷狮攥在手里，由舒服的凉意慢慢转为常温，上面的水珠不知在什么时候化开在掌心，雷狮看了一会，却没有将它拉开，只是把它放在背包的一侧。

不知是不是银爵的音乐审美总是有着催眠奇效，待到一段十多分钟的交响乐播放完毕，宽敞的SUV里面安静如鸡——

雷狮正在低头摆弄手机，安迷修昏昏欲睡，银爵迎着当面劈过来的阳光戴上了墨镜，不着痕迹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决定把音乐声关小一点。

 

平心而论，雷狮喜欢自己的职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身边都是些有意思的家伙。虽然话不投机的大有人在，但是芸芸人海中本就没那么多相见恨晚的人，相比之下还是身边开口就可以聊天的、有趣的灵魂来得更实在。

高速公路上有不少休息站，雷狮在车上呆的时间长了，感觉自己两条腿都要血栓，挂着相机下去走动的时候惊喜得发现这种地方竟然也有穿搭比较顺眼的人，赶紧得空拍了几张。

虽说这个“街”实在是有点超纲了，不过雷狮没想那么多，再次回到车上之后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战利品，无视了银爵对他投来的目光。

下午的时候远边的山头外有一圈红色的光晕，银爵甚至直接犯起了职业病，在一段高速公路的路边停考下来支起摄影架准备拍风景。

雷狮单手插兜靠在路障上，高速公路上时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周边的风把他的头巾和衣摆吹得呼呼作响。反正大家都是在常人看来天马行空的家伙，银爵正蹲在地上摆弄他的设备，雷狮看了一会远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却在指尖碰到了烟盒后忽然想起了什么——

仅仅就是一帧卡米尔在二手烟中微微皱眉的画面，鬼使神差，雷狮不老实的手又默默抽了出来，改换成了个抱起双臂的动作。

正走着神，车门忽然打开，安迷修一脸没睡够地径直朝雷狮走过来，伸手一抛，东西被雷狮稳稳接在手里，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手机，“……要是我没接住摔碎了怎么办。”

“那说明你反应慢，去医院看脑子。”安迷修打了个哈欠，接着被迎面而来的风扑成了哆嗦，“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不过响了两声之后就挂了。”

就为这个？说不定是忽悠人的电话，或者是打错了。雷狮不耐烦地打开手机，却看到未接来电的显示框上躺着“卡米尔”三个字。

“……”

收回刚刚的话。他迅速拨打了回去，等了好几声对面的人才接起来，背后的声音还有些嘈杂，还没等雷狮说话，卡米尔就先语速很快地说：“……大哥，我这边有事，晚上给你回电话吧。”

听得出来是真的忙，雷狮“嗯”了一声，那边很快挂掉了电话。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他主动打来电话的么？雷狮对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一边的银爵忽然喊他：“雷狮，过来帮忙踩一下三角架脚。”

“……嗯。”心不在焉地收起手机，雷狮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施以援脚，又转回头去看着正准备再次钻进车里的安迷修，“你还睡？”

安迷修踩着下沿理直气壮，“对啊，你有意见？”

银爵默默从镜头后面抬起眼睛来，“熬夜了？”

“……嗯，”安迷修抓抓头发，“昨晚编辑找我改了几次预览，三点多才关了电脑躺下。”

银爵和雷狮对视了一眼，投过去同情的目光，“那你现在睡了这么多，晚上还睡得着么？”

安迷修不回话，直觉告诉他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这两个人商量了什么阴谋。

果然，对视了一会之后，雷狮在一边憋笑，银爵面无表情地说：“那晚上拍星轨去吧。”

 

说服安迷修从来不需要花五个以上回合的对话，甚至到了傍晚的时候，银爵把露营帐篷从车子厚重的后备箱里面拖出来，他表现得比谁都好奇。

“这么大？”安迷修拉开包，把里面的帆布罩抖开，又低头看到里面躺成一排的金属架啧啧感叹了两句。他知道银爵更多喜欢拍风景类摄影，尤其喜欢活跃在野外场景中，随身带这些行头到也很正常，可这个体积也有点太夸张了吧？

“嗯，这是可以容纳四个人的。”

“……我去。”

“哦，别担心，露营用品帮你也准备了一套。”银爵利落地抽出主支架，低头照着说明书开始认真地念：“帮我把标号是1的架子都找出来。”

“…………”安迷修忽然有种被他们合伙骗了的感觉。

 

郊外附近的小商店真的不好找，雷狮被发配出来买东西，转了大半个钟头才提着满满的袋子找回去。

庞大的支帐篷工程已经完成，旁边一把空着的折叠椅上放着一盏灯。雷狮走过去将灯挂到帐篷顶上，兴趣十足地敲了敲金属支架，“不错，”雷狮两手插兜，骨节把里面的金属杆敲得轻响，又转了半圈回来忍不住又说了一遍：“真的不错。”

安迷修转身去找雷狮买回来的东西，头也不抬，“你来组装一下试试。”

雷狮冲着他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会，一摊手，“啤酒，谢谢。”

安迷修没好气地给他抛过来一罐。

 

夏季没有像冬天那么夸张的群星，但郊外的天空没有城市中各种各样的光污染，纯粹的暮色浸染着深沉的味道，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还是难得一见的风景。清澈又干净的夜幕下举起手机，套个滤镜，随手一框就是赏心悦目的图片。

雷狮对着诺大的天空拍了一堆，最后挑挑选选只剩下了一张，打开社交软件想都没想就点击了卡米尔的对话框，随即食指就停在了编辑栏里。

话说回来卡米尔好像说过晚上给他回电话，结果到现在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又在几张精心选择的照片里面挑挑拣拣，最终只给卡米尔发送过去了一张最满意的，等了一会也没等到“正在输入”的标识，刚要关上手机，身后的安迷修一边擦镜头一边朝着这儿伸脑袋。

“这么严，还带查岗的？”

雷狮立马明白他在说什么，冷哼一声，“你想多了，这是我弟。”

“你弟？”安迷修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思索了一会，只记得这家伙有个恨得牙痒痒的哥哥，“……你还有个弟弟？”

怎么跟谁都要解释一遍。雷狮很想翻个白眼，“亲戚家的，最近在我这儿住。”

安迷修愣了一下，着实是想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说服把自个家当成不容侵犯的地盘的雷狮在家放个大活人这种事，“你不是跟你家里人互看不顺眼么？这是哪路神仙用真情把你感化了？”

“……”雷狮竟然短暂地无言以对了。学生时代的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叛逆得很收敛，再加上家里人直接去学校找上门过，以前的同学基本都知道他跟家里人不对付，安迷修就属于其中之一。

不过的确，在真正和卡米尔混熟之前，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大方成这样，把自己的房间分出一半来给他住，顺路的话会想着接或者送他，把荒废了一段时间的做饭技能又重新拾起来，甚至还乐在其中……最重要的是，在这之前他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雷狮的意识里面，“家人”向来是个和“温暖”“亲情”什么的挂不上钩的词，他承认生养之恩，但那些人总是保持着很顽固的思想，父亲和兄长对他和他的未来都有很强的控制欲，而这恰好是雷狮最不能忍受的一点。血浓于水，可并不代表他自己的人生可以任由家人摆布，所以每每提及，他心中始终都是有股难以形容的纠结感。

而卡米尔不一样，他是家人，却不是潜伏在他意识中很抗拒的那一类“家人”，他不会干扰自己的人生，虽然在某些志向上可能会有分歧，但不赞同他的观点的时候始终保持尊重。刚开始的时候他和卡米尔相处的时候可能也受父亲委托的影响，的确是带了点情绪，可是那之后慢慢地，他觉得和卡米尔之间的那种感觉更倾向于“朋友”，但比起他真正的朋友们好像又更亲近了一层。

但真的静下心去想，却发现这种情绪很重要但同时也很难定义。即使他知道这小子有的时候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乖巧懂事，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地点还有太多太多他压根不了解的事情，比如下午时候的那通电话，原来卡米尔也是会去那么烦乱的场合吗？……还有些无关紧要方面，比如喜欢男人……

思绪忽然一顿，一个念头转瞬即逝，还未等细想，就被雷狮关上了保护锁一样下意识抛出脑海，却带得他整颗心都像坠入深井一样下沉——

他无声拉开一罐啤酒，金属被撕开的脆响在郊外的空地上好像被放大了几倍。

可能是自己家里的那位兄长脑子有病带跑了他的观念，其实寻常家里关系很好的兄弟也都会这样吧？……

再说，人和人之间的相性，或者说缘分，本身就是个没法解释的事情。因为亲近的血缘，所以他会随意地分享自己的生活，因为对方能够懂自己，所以会乐意去花时间精力在卡米尔身上。

他按了按太阳穴，觉得他成功把自己说服了，无视掉安迷修的一脸怀疑，刚想把那些冒着新鲜气泡的酒灌下喉咙，手电筒的光就晃晃悠悠直射过来。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银爵一手支在三脚架上面，“过来帮一下忙。”

雷狮被晃得眯起眼睛，安迷修被提醒了一下才想起正事，“哦对，刚刚还想问你，我没拍过星轨，我这套设备你能调么？”

银爵：“拿过来看看。”

话题一转，雷狮立马把正经气儿全都放跑了，他从后面贴上去，“你怎么不问我啊？我也会调。”

安迷修压根不想理他，“别捣乱。”

雷狮笑了两声，“说起来，我记得我学长的学长是你老师，这样算下来你还得喊我一声师叔……”

“你走，你学长难道不也是我学长？”

……

郊外的夜晚降温很快，雷狮翻了件外套披上，身后是灯笼一样的露营帐篷厚厚的帆布里面是温和的灯光，天空和地面都静得出奇。最后雷狮也放弃了和安迷修的互怼行为，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缓缓放轻下来。

相机被安安静静地支在三脚架上，幽深的镜焦对准着北极星，提示灯呼吸一样缓缓闪出光芒。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面摸出手机，卡米尔终于回复了他的消息。

意料之内的“早些休息”“注意安全”等等没有出现，卡米尔竟然用聊天软件自带的笔刷，在他的图片上连出了几个星座。

雷狮从来不研究这些，只认出来了小时候一起学过的北斗。他食指毫无规律地敲了两下屏幕，把迅速打完的一句「怎么才回我」全部删掉，改成一句：「你还研究星座？」

对面回得很快——

「不研究」

「照着网上的星图找的」

这人也是够无聊的。接连两条看得雷狮忍俊不禁，不知道他带着笑回复的时候身后的两人奇怪的表情。

银爵看了安迷修一眼，对方立马心领神会，“嗯……好像是他弟弟。”

银爵不说话，把“你信么？”写在了脸上。

安迷修默默地回了他一眼，把“我不怎么信”写在了眼神里。

过了一阵雷狮终于站了起来，银爵从帐篷里面拨来一条缝，“起风了，你不进来么？”

结果雷狮一脸嫌弃地转过头来，“安静一会，我录一段风声。”

银爵把头缩了回去，决定不管雷狮死活了，转头去问安迷修，“他以前也这样？”

“……非要说的话，他要是想撩谁可能会这样，他以前在女生宿舍楼下放过烟花。”说罢他噎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大概同时感到了细思极恐，不约而同地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他这样挺吓人的，”客观评价后，安迷修抱起自己的睡袋挪地方，“我申请睡角落，不然可能会被传染。”

 

对于队友的鄙视，雷狮始终没觉得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

从外面钻进去带了一阵凉风，大晚上不睡觉，三人围着一只雪亮的手电筒神聊到不知几点，忽然有种上学的时候男生宿舍半夜里不睡觉夜谈到天亮的既视感。

有了困意之后还没睡多久，定时闹钟就鞠躬尽瘁地响了起来。

凌晨的时候起来收相机，本来见庄周见得还有些意犹未尽，一拉开帐篷，郊外的冷风照着脸就扑了过来，雷狮一个机灵瞬间就清醒了。

本来打算收完相机再回去补觉，结果把设备塞回包里的时候雷狮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自己搬着折叠凳找了处避风口，银爵把自己的相机扔给他随便翻，悠闲地等待着太阳给这片土地撒上光亮。

 

雷狮的耐心不多，能够让他等待的事情无非也就那么几件，日出算是其中之一。他喜欢在空旷的地方亲眼见证白天与黑夜更替的感觉，在那个瞬间世界好像都只属于他自己，无拘无束，掌控一切。

天边泛起微亮的时候雷狮直接爬到了车顶，凉舒爽的晨风混杂着整片夜空之下郊外草间的味道吹来，雷狮感到了发自心底得酣畅淋漓，令人神经愉悦的情感如此鲜活。

他慢慢地看着远处的天色一点一点被光灼烧渲染，太阳从高速公路的尽头一点一点爬上来，和海边的日出不同，那是缓缓展开的一幅油画，好像背着某种使命一般，迎面而来的光直接刺进眼睛里。雷狮用手找找遮了一下，透过指缝去看那些带着光晕的线，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有点想带卡米尔也来看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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