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_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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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雷狮又翘掉了礼仪课。

他是真的真的很不喜欢那些死板教条的东西，从小到大任性起来谁都没治，以至于卡米尔每次回忆起雷狮的童年，能让那位以严厉与暴脾气出了名的礼仪课导师生生地把每日“雷狮来了没有”的标准降低到了“雷狮今天是请假没来的还是没请假翘了的”，也算是他辉煌熊孩子时代的一项耀眼战绩了。

不过这次的不太一样，因为他溜出来翻墙跳进后花园，正打算去找卡米尔的时候被他的父皇抓了个正着。

所谓天不怕地不怕总是有个例外。比如雷狮，还没他没窜起个子、也就是自认为翅膀硬了之前，他还是很怕这位君主老爸的。

所以他后脚正要去踏看准的石台，脚踝就被抓住，那双掌心有茧的大手雷狮不回头看也认得，他扒在墙上不敢动，心道一句：

完球了。

 

卡米尔刚拉开弓，就听见一个迟到的孩子跑进来，没来得及跟导师打招呼便异常兴奋地跟旁边的同伴咬起了耳朵。

那导师眉心一折，刚要出声呵斥，只见那个被咬耳朵的睁大了眼睛，直接喊出了声，“什么？！雷、三皇子在后花园被罚了？！”

整个课堂立刻炸开了锅，各式各样的幸灾乐祸搅得整个课堂吵嚷无比，导师彻底怒了，“安静！”

躁动仅静止了一秒，又开始躁动，他又试图镇压了几次，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效果——

听闻殿下正在花园里训人，弓箭课上的孩子们完全坐不住了，也不知是谁一支弓箭朝着天上射了出去，大喊一声“走啊！看热闹去！”接着整个课堂就炸了锅，仿佛揭竿而起一般，那导师鼻梁上的眼镜片简直要气得碎裂开，却一个也抓不住，只能看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窜得没了影。

那根射上天的弓箭“吧嗒”一声落回了地上，像一只病怏怏的鸡毛插到地上，孩子们早就跑得没了影子；只留下一个卡米尔站在原地。

他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已经拉开的弓，和那位平日里待他有些刻薄的导师对眼了一阵子，看到了对方无奈至极地抹了一把脸，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也走吧。”

卡米尔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马上点了点头，看起来乖乖的，心里却有些开心；他不擅长弓箭，也不喜欢弓箭，有这个时间他更愿意钻进书房读读书，或者偷偷猫去政务院趴墙角偷听那些运筹帷幄之人的计谋。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更好奇雷狮挨批的事。他将自己的弓箭规规整整地挂回室内，这才不紧不慢地向着刚刚那帮孩子们所说的方向走去。

 

赶去的路上，他竟然看到了两个本应该去围观的孩子折了回来。

其中一个看到卡米尔，摆了摆手，“别去啦！去了也会被三殿下骂回……”

另一个孩子却赶紧用手肘捅了一下同伴的肚子示意他别出声，转脸却露出了狡黠的笑，“去吧去吧！这个时候围观最好！”

同龄孩子骗人的伎俩在卡米尔眼里简直就是逗猫逗狗，但他还是装作平静，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向那个让他去触霉头的孩子点头道了谢。

那两人古怪地笑着离开，卡米尔吸了口气继续往前，拨开草丛就看到雷狮背着手站在墙根，皇帝面对着他站在对面似乎正在说什么。

雷狮一眼就看到了他探出来的半个脑袋，狠厉又暴躁的目光停在他脸上的一瞬间，愣了一下后眼角似乎是抽动了一下，咬了咬牙别开了目光。

这个时候皇帝似乎是已经训完了话，深深叹了一口气，言语中的强硬却丝毫未减，“知道错了么？”

雷狮扯了扯嘴角，不情愿几乎是要写在脸上，“知道了。”

这声敷衍至极的回答让对方十分火大，他的声音拔高了一截，“大点声，身为皇子就要敢于承认错误。”

为君为父的威严将周围的空气都扫荡得冷厉了一分，卡米尔看到雷狮攥了攥拳头，连后背都刻意板直了些，憋了一口气，半天才拔高了音量置气地喊了一声——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看惯了雷狮盛气凌人的样子，偶尔能看到雷狮吃瘪，着是多么新鲜的事啊！

卡米尔没忍住笑，周围的树叶都被他扰得窸窸窣窣，他赶忙弯下腰，憋得有些辛苦，他起眼睛的时候才看到雷狮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而那边也没再继续为难下去，皇帝还有事情要办，他又简洁地交代了几句这才板着脸带人离开了。

雷狮站在原地好久，卡米尔甚至已经感觉不到那脚步声了，雷狮还是一动也不动，许久他才松懈下来吸了口气，径直走过来，拨开树叶直接把卡米尔从那后面提了出来，“别给我装严肃，我知道你刚刚在笑，我耳朵很好用的。”

卡米尔也不反抗，眼底还带着点笑意看着他，雷狮啧了一下，压低声音眯着眼睛靠近他，“看来你是真的养熟了，胆子也肥了？”

卡米尔眨了眨眼睛，开口的声音极小：“再肥也不比大哥。”

雷狮压根没料到他会还嘴，愣了一秒的功夫卡米尔将自己的后领从雷狮手里挣出来，站在一边垂下眼睛扯了扯有些乱掉的衣服，再抬起脸来又是一副乖巧样子。

“啧……”雷狮挑了挑眉毛，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生气了。他伸手上前，搭到卡米尔的脑袋上，一用力便报复似的揉乱了他的头发。

 

那次抓包事件过后皇帝说过要给雷狮一些惩罚，雷狮要面子不肯说，卡米尔也能看得出来他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结果当晚接到的指令竟然只是要求他不许在乱跑，以后都与他的皇姐一同学习作息。

与太子不同，雷狮的皇姐与他年龄更接近一些，为人处世温和又圆滑，很少惹出什么事端，在雷狮惹了事请求包庇的时候大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巧妙地避重就轻减少雷狮本应受到的责罚。

卡米尔看着雷狮松了口气，心里也替他放松了一把，但同时又有些淡淡的遗憾浮了上来——

进入皇宫以来的这段时间，卡米尔一直在努力追赶上雷狮的脚步，他在一些学科上极其快速地赶上了进度，甚至可以跟着雷狮旁听他的课程了。

先前那些课程的导师都是看在压不住雷狮的份上才不情不愿得允许卡米尔流下来，可现在忽然要雷狮和他的皇姐一同上课，自然是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旁听了。

而这些心事他自然不会对雷狮讲出来，他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书，不可见地咬了咬下唇，在雷狮的一声招呼后像往常一样应和着，向着雷狮奔跑而过的方向追去。

 

那之后卡米尔在学习与练习的时候便很少再看到雷狮，只是每到了傍晚，在一整天的课业都结束之后，雷狮总是会在某个不固定的事件钻到卡米尔的房间里，向他讲述当天发生的事情，或是抱怨一些他不乐意的事情。

大多数时间卡米尔都在听，偶尔会插上一两句，或是给他出一些简单的主意，如果和雷狮的胃口，他也从不吝啬对他的夸奖。

还有那么一次，两人聊着聊着没话说了，他们沉默了一会，雷狮忽然伸了个懒腰，紧接着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卡米尔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事情，下意识就有些慌张，“怎么了？”

“哈哈——”雷狮却神秘兮兮地扬起一个笑脸，接着挑衅似得看着他，“敢不敢跟我去爬屋顶？今晚的月亮是圆的！”

也许是真的被雷狮带坏了——卡米尔的第一反应并非宫殿中的规矩条例；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又怎么会开口不敢呢？

他看着雷狮的眼睛思索了一会才点了点头，雷狮笑着过来拉起他的手，流畅又自然。

爬上屋顶的时候，夜空中皓月玲珑，繁星闪烁，他一边仰着头看一边说服自己犯下心理负担：反正从小到大被雷狮拖下水作过的妖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次。

然后又忽然想到，如果他们白天还是像原来那样朝夕相处，把该说的话都说干净了，大概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静谧的夜晚，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分享给彼此温度，一同望着同一片星空，寻找那些蹩脚星宿的温情时刻了。

有失必有得……

大概是有些困倦，卡米尔只觉得这行字停留在自己的脑海，好像贯穿了自己的大半个生命。他好像坐在一片空间，四周都是那些本该美好幸福的场景，在某个瞬间尽数破碎，然后那些碎屑连成一根耀眼的线，向着远方延长伸展，最终连接到了一个人的胸口——

顺着那些光，他看到那个人的笑容比光还耀眼，仿佛穿过了万千时间，走到他面前，救赎一般地向他伸出了改变命运的手。

然后他跌回现实，雷狮将他的手指扣起，目光却依然望着那片星河——

仿佛整片星空尽数纳入那双瞳孔。

 

 

雷狮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猎鹰。

在自己的房间内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卡米尔迅速披上了外衣赶到了雷狮的房间，他从侧面的小通道进入，一进屋就看到了一排低着头不做声的仆人。

“那个笨蛋驯服不了，就把它给我？——”雷狮冷笑一声，喝退了递上笼子的女仆，对着那只被拴住了脚腕却目光炯炯的猛禽不屑一顾，“我才不稀罕。”

“笨蛋”指的他那位皇太子兄长，据说这只猎鹰在他的宫殿里住了一段时间，一直不怎么听他的话，现在送来他这里，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仆人们面面相觑，最终有个较为年长的婆婆弯着腰将那笼子搁置在雷狮房间的窗台，然后带着一干不敢发声的人走了出去。

“切。”雷狮斜着眼睛看了看那猎鹰，斜躺在了座椅上,撇了撇嘴，一脸不悦。

卡米尔原本坐在他身后的地毯上，听清了刚才所有一切的他这才抬起头来，在雷狮的眼皮子底下稳步走过去，那猎鹰一扭头，好像根本不想理卡米尔，傲气起来竟跟某人有些相似。

“你笑什么。”雷狮皱了皱眉头，卡米尔赶紧收了收上扬的嘴角。

“大哥真的不要？”他摸了摸精致的笼子问道。

“不要，”他倒是很果断，接着又想到了什么一样盯着他开口：“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卡米尔自然是知道雷狮话说出口就不会收回，听那语气也不像开玩笑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收的东西转眼就送别人，能干出这种事的大概只有雷狮了。卡米尔又打量了一阵子那只猎鹰，几句劝说在脑袋里面转了一圈后生生憋了回去，最后只是低声对雷狮说了句：“谢谢大哥……”

说实话，卡米尔倒觉得他那兄长本意是没有刻意刁难他的意思。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难挑礼物伺候：送玩物？万一被认为当成小孩子忽悠反而会惹他生气；送衣物？雷狮正在长身体，个子窜得马都拉不住，衣物很快就会穿小，实在是不合适；送珠宝？……他们这些权贵家庭的孩子从小不缺这些东西，司空见惯也都不稀罕了。

倒是这只猎鹰蛮有心意，听说这是从一个极为偏远的附属国进贡来的，血统极好，智商也高能够听懂人话，只是因为生性傲慢难以驯服，可一旦调教得当，将变成最得力的助手。

雷狮平日里和太子关系一直不好，现在倒是便宜了他，卡米尔抬了抬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无奈得好。

“怎么？”雷狮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不想要的话我也不勉强你。”

怎么可能，卡米尔摇了摇头，展露出来一个淡淡的笑，“我只是在想，大哥应该还没给它取名字吧？”

“嗯……”这是个问题，雷狮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卡米尔也不着急，站在原地安静地等。

这只猎鹰双瞳中精神十足，喙部的弧度坚硬有力，羽翼油亮，两翼的边缘还有极为特别的角状的浅色图案，雷狮盯了一会，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卡米尔知道他是有了主意。

“我想……”即将被赋予了名字的猎鹰像是听懂了那些言语，忽然展了展双翼，拍打的时候扇出两一簇有力的风，穿过那金边牢笼，汇入窗外自由的风中。

然后笃定的尾音落下，雷狮笑着说：

“就叫它羚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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